威廉公爵目光凌厉扫向小男孩。
男孩倒是在这目光下来了精神,猛地挣脱男人的桎梏,用满是黑泥的手拍打被压痛的膝盖,又“呸”了一声。
“你就是威廉公爵吗?”男孩黢黑凹瘦的脸上两颗灰白的眼球转动。
威廉公爵鼻孔长出一气,面无表情,心中想着——一个小孩?瞧着一群废物如此兴师动众,平白惹神父看笑话。他正正衣襟,微微抬下巴,高傲的姿态展示出不言而喻的答案。
小孩得到答案,眼眸微亮。
他骷髅似的身躯猛地前扑,紧紧抱紧公爵的大腿,边哭边嚎。
“哦——索菲亚,纳米西,还有我的妈妈...好多人都不见了,都不见了——”
两颗大眼珠子像是泉眼,刚嚎叫几句,大珠的泪滴直往下落,他哀求,
“我好饿,不见了那么多人,菜地都荒废了,求求您了......”
原来是失踪人口的家属找上门来了。谁都看得出这个鬼精的小孩在演戏,可惜人家说的都是实话。
威廉公爵被酸臭的气息扑了满脸,干净的衣服也被小孩抓出黑色的脏痕。他皱着眉头,强忍住恶心,硬是挤出一抹笑容,顺手搭上小孩的肩膀,说:“可怜的孩子,你放心,银月使已进行搜查,势必将无辜的群众解救出来。你的同伴当然也不例外。”
说完这句话,他手臂顺势使劲,想将腿从小孩怀里拔出来,可无奈小孩抱得太紧,他连带小孩的身体甩动都无法摆脱。
他暗瞥一眼。
家仆立马也上前帮忙,说:“快松开,你算什么东西,你——”
“咳咳!”威廉公爵猛然咳嗽,看到家仆不明所以的眼色,刚刚没燃起的火被自家仆人重新点燃。他长吸一口气,按捺心火,又使出几道眼色,暗示仆人注意已经被这边动静吸引的神父。
家仆顺着目光看到一旁伫立的神父,吓得脑袋一缩,连忙咽下嘴中未尽的话语。
男孩见此更加大胆,直白的眼神毫不掩饰,说:“公爵不要赶我走。”
他嚎哭太久,说几句便要抽泣一声,又要说。
威廉公爵心头一跳,神奇的预感警示他。他恍惚意识到小男孩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重重出声:“好!”
好什么?威廉公爵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通过小男孩呆愣的目光,显然已经达成了打断说话目的。
路茜在一旁悠然看戏,看到这一幕挑眉。
城堡主权力极大,和西周诸侯类似。一方田地,自成一派,可以自己制定税收,创建军队。虽然这片大陆也有王族,但是因为存在神明和魔鬼,王权始终在神权的阴影之下,比路茜所知的历史还有过而无不及。
城堡主明面由王族所封,实则听命于教会。神父也不只有接取候选人的任务,收集各个领主情况、巩固教会势力也是他们主要任务之一。
而威廉公爵可就是手脚不干净的那一批——他颁布了收取生存税的命令。
生存税,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爱月城的每一个人都要定期收钱。可怜的爱月城民众一出生便负债累累,只能每日劳作供养他们的城堡主。
教会八年前就发现有城堡主用“赎罪币”敛财的恶劣事件,立即明令禁止。而威廉公爵贼心不死,换了个名字继续搞。
如今正是“直属领导”神父巡查,还就在眼前,他额头都惊出冷汗。
“他刚刚偷了什么?”威廉公爵望向身旁。家仆立马说:“马车上坠的金丝。”
“拿过来。”
威廉公爵将那不到手指大小的金丝放进小孩的手里。在小孩呆愣的目光下,拍拍他的头,说:“你的了。”
男孩脸上满是被馅饼砸中的欣喜,回过神又拧紧小脸,攥紧手心,像是机警的仓鼠,眼神扫过旁边的人,特别是刚刚压着他的男人。
男人回以凶狠的眼神,不甘杂糅在里面。
威廉公爵对于那一点金丝不在意。比起在城堡里的“宝藏”,这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可就这一点金丝就可以让这个男孩一年不用为生计发愁。
相比于将他的“清白”,一点金丝可谓是划算极了!他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余光瞥见神父素洁的黑袍,心中可谓得意。
他的慷慨,他的智慧,他的仁慈已经在这一幕向神父展示。现在他看到孩子像煤炭黝黑的脸蛋都觉可爱极了。
穷人就是这样,从他的指缝露一点便是他们的救赎。他等着男孩对他感恩戴德,他再谦虚的回应,顺带再在神父面前表达对教会以及光明神的崇敬。如此这般,才是皆大欢喜。
男孩拍拍酸痛的腿站起来。
威廉公爵背手站好,还顺带清清嗓子。
然而男孩将目光投向路茜的方向。
他像一枚炮弹嗖一下冲过去。徒留还梗着脖子的威廉公爵目瞪口呆。
路茜被撞的一个踉跄,混乱中被一双修长的手扶住,借着这一瞬间的力她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等她定下心神,孩子早已窜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公爵,这...还追吗?”家仆迟疑地说。
威廉公爵摆摆手,示意无事。
“露西,怎么样?那莽撞的小鬼可别把我的宝贝女儿撞坏了。”威廉公爵故作心疼的说。心中却长抽口气——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是神父大人扶住的露西。
他看向露西年轻娇嫩的脸庞。
她有月光般细腻的肌肤,脸颊的红晕像是城堡石墙下娇艳的蔷薇,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森林中灵动的小鹿,目光流转,是不经意的勾人。
他又看向神父,面容白皙,相貌英俊...咳咳,虽然神职人员不能结婚,但是可以有情妇。这位斐尔神父,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前途光明,假如能有一点沾亲带故的情分,这对于罗曼世家来说是不错的机遇。
威廉公爵心中又是新的计划浮上心头。
而路茜镇定下来,摇头回答道:“没事。”
斐尔无言,轻柔的呼吸像是在自然间吐纳灵气,明明高大挺拔的身躯却毫不引人瞩目。淡然出尘的气质让他傲然脱俗于世外,又浑然天成溶于俗世。
路茜知道是斐尔扶住她。她装作几分涩然,目光不经意与神父相接,又低眉移走眼神。
而斐尔敛眉垂目,心中却还在思考男孩的事。看一眼露西,完全是回忆到她巧合的“挑眉”。
神父坐上去往城堡的马车,心中却对于威廉公爵的作风起疑。
他拿出金色的卷轴,在记录着威廉公爵信息的那一页的“清廉纯洁”“信仰忠实”打上圈。
芳草萋萋,莺鸟啼鸣,车队行驶过蜿蜒小路,去往爬满蔷薇花藤的城堡。
另一架马车里,气氛十分凝重。
当然这是杰妮芙单方面认为。
她坐立难安,一旁的路茜却自得其所。
狭窄的车厢,呼吸相闻。摇摇晃晃,不免有肢体触碰,杰妮芙低着头闻到一股幽香从姐姐身上传来,温柔又恬淡,像极幼时发烧在潮湿的被窝里被姐姐抱在怀里的香气。
她脸上发烫,像是又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黑暗如野兽凶恶的古堡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姐姐点燃的烛火是炙热的金红。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不由自主的靠在路茜的肩上,低声念道:“姐姐...”
路茜露出一抹笑,将袖口里的香章拿出悄悄放进手心。
她温柔的拍杰妮芙的背,嘴里低声哼起无名的歌谣,呢喃。
“没关系的,杰妮芙,睡吧。”
杰妮芙听见姐姐温柔的声音,整颗愧疚不安的心都能被安定的情绪包裹,像是陷在云朵中,只想沉沉睡去。
如果可以她愿意把机会让给姐姐。
可是...
路茜将靠在她肩头的杰妮芙调整好姿势,才将手中的香章再放到杰妮芙的鼻尖下,让她睡得更加香沉。
她拿出贴身携带的小刀,划开杰妮芙的手腕,又从另一只手的袖中拿出小瓶子接住。
【清晨月光下的露珠,梦魇乌鸦的羽毛,悲伤红玫瑰的灰烬,黑暗绵羊的羊皮都已经获得。】
【女巫遗族的鲜血也拿到了,现在只差最后一件物品了。】
路茜将装满杰妮芙鲜血的瓶子收好,又让小海将染到垫子上的多余鲜血吸收干净,用提炼出来的力量给杰妮芙治好伤口。
小海对于这个待遇早已经习惯,默默做好一切工作。
路茜整理好裙摆,说:“说吧,最后的一样物品是什么?”
小海回答。
【是圣洁的眼泪,之前不告诉主人,是因为世上很难再获得高浓度的圣洁的眼泪了。】
路茜明白了——也就是说在小海眼中她这个计划连开始都开始不了,筹备阶段就可能会夭折。
她并不意外。因为她还有其他计划,每一个成功率大于1%的计划都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然而上天眷顾——筹备难度最大,成功率最高的计划让她走运给走成了。
“欸,我也没想到女巫的遗族竟然就在我身边,”路茜低笑,“还得感谢小海的提醒。”
杰妮芙和路茜被威廉公爵收养后,最初住在一个屋子。
杰妮芙可不好相处,毕竟在贫民窟活下来的孩子能有多简单?
人与人的交往,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路茜发现和老鼠说话的杰妮芙。
人会对于一切不可控之事抱有最大的恶意,远离、害怕,甚至是扼杀。而群体中的人更是消磨自我,一切不合群的人或者事物会遭受排斥,由此产生多数群体和少数群体。显而易见,多数群体众口铄金便是常态,少数群体形单影只便是异端。
很明显,会和动物说话的杰妮芙受到过不少冷眼和排斥。
她害怕路茜会说出去,便哀求路茜保守秘密。路茜作为新世纪的思想成熟的人,并不会害怕,相反她对于杰妮芙更加好奇关心。
人与人的羁绊,往往需要一个共同的秘密。
“好了,说回正事,圣洁的眼泪我要是没猜错是那位神父的眼泪吧?”路茜说。
【主人你怎么知道?】小海惊叹。
路茜忍住想要抿唇的**,说:“我又不是傻子。”
“那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比如说:时间是凌晨白天还是黑夜,需不需要蕴含什么情感,哭之前需不需要混合别的材料,保存有没有什么要求,”
路茜可记得收集梦魇乌鸦羽毛时:严格要求时间子夜,必须处于梦魇乌鸦释放能力之时,且只有最长的尾羽有用。最后又由于不是梦魇乌鸦第一次使用能力而失败。
要求可谓奇葩。
【这个没有什么要求,圣洁的眼泪的核心是高浓度的光明能量,其他并不做要求。就算神父面无表情、心中毫无情感都有效。】
“只要他哭,对吗?”路茜总结。
【没错。】
“恶魔契约可真难制作。”路茜长叹,昂首看向马车顶部繁复精致的花纹,却被上面缀着的金丝宝石闪花眼,不自觉地半眯。
四四方方的一隅天地好像与世隔绝,疲惫与迷惘短暂地被路茜接纳。
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真的肩负着沉重的命运。
重启天国,接引神明下界——这日日被小海念叨的一句话,让她不得不日思夜想,精心筹谋。
第一次梦中的恶魔会成为她的帮手吗?神明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会是神明的牺牲品吗?
世间每一句话都包裹糖纸,谎言难以分便,真心难遇难求。她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她只能相信自己。
蔷薇盛开于猛虎嗅闻之际,前路开拓于执剑挥斩之时。
路茜垂首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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