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白痴,在这里等有什么用?”
亚瑟路过卡尔身边,见他一直朝着走廊尽头的方向张望,便狠狠嘲讽了他一句。
“说不准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真晦气。”
对于亚瑟的话,在雅克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卡尔已经听腻了,他垂下头,掩饰住失落,一言不发地退回寝室里,将门重重拍上。
回到寝室,借着窗外一点微弱的光,卡尔看见雅克的床依旧和先前一样,整齐得几乎没有一点褶皱,这几天他一直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在那张床上,或者自己的床上,看到一点变化,至少说明有人来过,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变,他不由得有些失落,看来雅克今天还是不会回来吗?
睡衣上的味道已经快要消失殆尽,房间里的香气也淡了,卡尔蜷缩在床脚,环境的变化让他感到不安,他隐约有种被从很重要的东西身边剥离开的感觉,这很奇怪。
可是,卡尔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于哪里。
好像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雅克被教皇驱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好在梅洛莉亚还是悄悄地给他提供了一架马车,好让他在半夜赶回学院时仍旧能支撑着自己走回寝室而不需要他人搀扶。
“我的小天使……”
床褥干净而凌乱,梅洛莉亚侧躺在床上,衣衫半敞,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雅克的额头。
雅克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身下的床单渗出了一点血迹,从他的后背向两侧伸展,仿若翅膀被扯下后残余的断肢。
他双手交叉,盖在腹部,眼神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花纹。那些花纹层层叠叠,时而重复,时而盘旋,在他的眼中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漩涡,向他露出狰狞的嘲笑。
“再见,公爵夫人。”
雅克对梅洛莉亚行了礼,弯腰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始向前,速度很慢,至少在梅洛莉亚视线以内是这样。直到关上门后梅洛莉亚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雅克,尤其是在侍女和车夫的见证下,梅洛莉亚施加在雅克身上的小动作在夜色的掩护下愈发大胆,这让他久违地升起一种羞愧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回想这些天的遭遇,事情总会过去的,他要做的,而且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马车刚一出城门,雅克能明显感觉到速度快了许多,加上崎岖的道路,雅克被晃得简直要吐出来,背后的伤口也想要撕裂开一样发出尖锐的疼痛,然而他只能死死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很清楚,这是教皇对自己的一次警告,而且,教皇现在一定愤怒到了极点,甚至已经有了想除掉他的想法。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让教皇抓到自己的把柄。
马车一路飞驰,趁着天还没黑,将雅克送回了学校。
背上上了药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又因为马车一路上不要命似的颠簸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雅克听着身后马车逐渐远去的声音,在寒风中站立片刻,远远地看着由许多个寝室组成的建筑,破败不堪,苍老得像一只随时会倒下腐烂的巨兽,在黑夜中苟延残喘。墙上的墙皮已经剥落,一道裂缝向上生长,逐渐隐没在高大阴沉的树后,在狂风的吹动下时隐时现。
一盏灯光从门玻璃上一闪而过,随后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在灯光下异常苍白,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响起,看管宿舍的老人推开了门,举着灯,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雅克没有说话,像平时那样迈着舒缓的步子,猫儿一样挤着门缝溜了进去。
见是熟人,老人如枯树一般的手臂挂着灯头也不回地继续在走廊上游荡,灯光一晃又一晃,映在两侧的墙上,伴着拖行在地面上发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
雅克走进昏暗的寝室,轻薄的窗帘被透过窗缝的风吹起,一线月光时不时照在光洁的地面上,向四周散射。
寝室里暗淡的光线交错,他贴着门,将伤口用力挤在门板上,疼痛使他格外清醒,他甚至感觉到有几处伤口崩裂开,温热的血液正抚摸着皮肤向下蜿蜒。他面无表情地用力呼吸,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等一开始的疼痛感消失后,他缓缓离开门板,后背已经失去了知觉。
窗外狂风大作,树影投在窗玻璃上疯狂地抖动,像是在努力甩掉自己的头颅。
雅克将凳子搬到卡尔床边,正对着窗户,静静地看着窗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叫嚣着脱离□□,脱离现在遭受的一切,但是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这不公平,他需要更多的东西。
他将目光投向卡尔,脑海中浮现出那颗烧焦的珍珠项链。
风一阵一阵地拍打着窗户,卡尔在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中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看见雅克就坐在床边,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梦,否则雅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呢?
梦里的雅克和平时不一样,他看上去更苍白,更脆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卡尔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毫无顾忌地将手伸向雅克。
直到触碰到雅克脸上滚烫的温度,卡尔惊觉这竟然不是梦。
“真的是你?”卡尔惊喜地从床上爬起来,手被雅克牢牢抓住,他顺势站到雅克的身边。
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雅克说,内心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像是将卡尔架在火上烧。
可是雅克只是静静地看着窗户外面,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尊只会呼吸的雕塑。
卡尔顺着雅克的视线看向窗外,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不知道为什么,天上一片云也没有,可是光线依旧十分昏暗,树枝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枯瘦而又可怖,不停地摇晃着,拍打着脆弱的玻璃。
卡尔仍旧握着雅克的手,此时这只手愈发冰冷了,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你在这里坐了很久吗?”
卡尔不明白雅克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坐着,为什么脸色看上去那样的苍白却又泛起诡异的血色,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料与血液混合的气味,那种像是餐厅后厨里挥之不去的气味。
他看见雅克终于动了,卡住的齿轮突然松懈开一般,他甚至听到了骨骼发出的脆响。
“你听见了吗?”
卡尔强忍住心中的不安,想要离雅克近一些,便低下头,他问:“听见什么?”
雅克缓缓站起来,撑着椅背,那只手臂反剪在身后,夸张地扭曲着,卡尔想要上前扶着他,却被他一把甩开,猛地向前冲了两步,一把拉开了老旧的窗户,大风瞬间便卷了进来,险些将卡尔掀翻在地。
外面只有尖锐的风声,干枯的树枝在空中拼命地摔打,竭力想要摆脱着某种虚无的东西。
雅克保持着手臂大张的姿势,站在窗前,感受着狂风带来的冷冽,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他心头积压的狂热。
那种由来已久的、来自于对未来幻想的疯狂,对将命运扔进转盘从而失去掌控后难以压抑的暴虐,对自己的灵魂无法撕破躯体获得自由的痛恨。
“雅克?”
身后的少年被雅克的吓得愣在原地,被叫了名字也没有应声,但还是站在雅克的身后没有离开。
“你要睡觉吗,现在很晚了。“见雅克迟迟没有下文,卡尔伸手小心的拽着他的袖子。
雅克慢慢地平静下来,顺从地被卡尔拉到床上,两个人安静地躺着,像以前一样。
卡尔的手被拉起,感受到对方滚烫的温度,卡尔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
“你不喜欢我?”雅克偏过头看向卡尔。
卡尔疲惫地回应道:“怎么会。”
耳边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卡尔听见雅克的声音:“给你看一样东西。”
卡尔疑惑地睁开眼,看着雅克的动作,问:“什么?”
“这些……”雅克扯开睡衣的系带,露出身上新添的伤口。
几道狰狞的伤口横贯在背上,其中还有一条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四周细密的小伤口不计其数。
卡尔被这些丑陋的伤疤吓了一跳,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可是看着那些还没有愈合的牲口,又怕对雅克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没关系,”雅克慢慢将睡衣拢起,将头埋进卡尔的怀中,轻声说:“卡尔,我只是好痛。”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床上,卡尔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一下一下抚摸着雅克的头发,希望能让雅克的心情平复一些。
“我明天就要走了。”
卡尔心头一惊,低头便看见对方哀伤的神色,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深深陷了进去,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碰到了。
“为什么?真的明天就走吗?”卡尔小声问。
雅克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叫人看不清楚,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有些舍不得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卡尔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雅克,只能笨拙地抱着雅克,轻轻的拍打他的肩膀,
再次醒来之后,雅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永远整洁的床后来也分给了其他人,好像那个干净、明媚的少年只是卡尔初来这里时见到的幻影,只有他留下的那件衣服提醒着卡尔,雅克是一个真正的人,他是真实存在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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