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苟没走多远,便撞上迎面走来的望春和方枝儿。方枝儿几天不见方苟,想得不行,当即红了眼眶,含了两汪眼泪。
方苟冲过去一把抱起方枝儿。
方苟赶紧认错:“是哥哥不好,又撇下枝儿一个人了。”
方枝儿不说话,委屈巴巴地瞅着方苟。
“哥哥,你瘦了。”方枝儿伸出手来摸摸方苟的脸颊,“哥哥,有吃饭么?”
方苟心头一酸,柔声道:“嗯,有吃呀,哥哥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方枝儿还是瞅着他,手又来摸摸方苟的眼睛:“那很累吗?”
方苟的鼻子也酸涩不行,声音沙哑了起来:“一点都不累。”
方枝儿这才双臂搂紧方苟的脖子,脑袋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
望春低声道:“枝儿这几天一次都没有找你。你回来了,这才忍不住了。”
方苟“嗯”了一声,抚摸着方枝儿的后脑勺:“枝儿是全天下最讨人喜欢的孩子,哥哥知道的。哥哥今晚给枝儿做好吃的,好不好呀?”
“……好。”
见状,望春忍俊不禁。
“你们想吃什么?我来帮忙吧。”
“枝儿想吃什么?”
“嗯……粉果。”
“总是吃点心可不行。”方苟板起脸来,“要吃肉才能长高的。”
方枝儿又委屈上了,回头乞怜地瞅着望春。望春正要开口,一阵喧哗骤起,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方苟抱着方枝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崖边,只见下面山坡上的灾民全都畏缩在一旁,几个亲兵则在卖力挖坑,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不断响起。
隐隐听着,那竟是崔铭的声音!
方苟神色一变,当即拔腿往那边跑去。
这几天,崔铭一直忙着照看崔实不让他做傻事。崔实也没力气做别的,就烂泥似的躺着,不肯吃一口东西,饿得昏昏沉沉。
崔铭趁他昏迷灌下几口粥,崔实醒来继续犟着不吃,崔铭便又等他饿晕了再硬灌。
如此反复,硬是给崔实续了几天的命。
方才崔实迷迷糊糊醒来,瞧见不远处的大夫正差使着士兵挖坑。他便跌跌撞撞地走到那边,趁所有人不备跳了进去。
那是填埋死尸的石灰坑!
幸好坑只挖了半截,大夫骇得赶紧让人把崔实捞起来。崔实四肢乱挣,累得士兵大汗淋漓才将他捞上来。
崔铭闻讯而来,看到的便是刚被捞起来放倒在土坑边上的崔实。
“阿爹,你在干嘛啊!”
崔铭急得满脸通红,使劲拖着崔实离开。崔实还不老实,浑浑噩噩又要往坑里跳。大夫实在没脾气了,咬牙一把将人搡开。
崔实便正好摔在了谢观澜跟前!
谢观澜冷眼看着:“想死还不容易,我成全你就是了。”
崔铭悚然,只觉得这句话熟悉得像在哪里听过。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谢观澜一声令下,几个亲兵上前继续挖坑。
“这是要做什么?”崔铭脸色煞白,惊恐地看了看那越挖越深的坑,又看谢观澜。
谢观澜的声音毫无感情:“我说过所有尸骸立即要挖坑掩埋,不得有误。”
可人分明还活着!
这和坑杀有什么区别!
谢观澜冷厉的目光逡巡四周,如同威胁般,吓得所有灾民畏缩起来瑟瑟发抖。
只有崔铭扑到谢观澜跟前。
“不要啊,谢御史,我求求您放过我阿爹!我阿爹只是昏了头,他没想死啊!求谢御史饶命啊!”
谢观澜伫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似冷剑出鞘。
崔铭磕头求饶:“求御史饶命啊!求御史饶命啊!”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抔抔挖起来扬撒在他脚边的黄土。
砰砰几声,几具尸首便被扔了下去。
崔铭惊恐地看着士兵走过来,登时将崔实死死抱住,大吼:“不!你们谁都不准碰我阿爹!我阿爹还活着!不能埋我阿爹!!”
士兵听命行事,谢观澜始终不发一语,士兵便冷着脸将崔铭拽开,将崔实抬走。
“把我阿爹还给我!”崔铭胡踢乱踹得以挣脱,扑过去要把崔实抢回来,却又被士兵揪住,眼睁睁地看着崔实被丢进了坑里。
“阿爹!!!”
“不能埋我阿爹!我阿爹还活着!不要埋我阿爹!!”
崔铭顿时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他再次挣脱,扑到土坑边,只见崔实双眼紧闭,和他旁边的尸首没什么两样。
“阿爹!阿爹!”
士兵开始挥锹填土,一抔接着一抔黄土撒落在崔实身上。
“不要埋我阿爹!你们听见没有!我阿爹还活!他还活着啊!”
他想要推开士兵,可士兵纹丝不动。他急得连滚带爬冲到谢观澜的跟前,目眦欲裂地挥拳过去:“你这个狗官快放了我阿爹!!”
拳头还没靠近谢观澜,崔铭便被拦了下来,死死地摁在谢观澜的脚下。余光瞥着土坑那边的士兵仍在填土,崔铭嘶吼着挣扎,脖子都憋红了。
一个士兵竟然按不住他!
又一个士兵赶紧上前帮忙,崔铭顿时如遭泰山压顶般动弹不得,只能发疯似地嘶吼不断。
“你这个狗官不得好死!若是我阿爹死了,我一定要杀了你!!!!”
谢观澜俯视他如蝼蚁:“就凭你?”
“谢御史!!!”
一声急喝响起,众人望去,只见方苟一路狂奔而至,急扑向谢御史——
士兵以为他也要冒犯,刚要冲上前,却见谢观澜比谁都快地伸出手,托住了将要跪倒的方苟。
方苟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道:“求、求谢御史开恩,饶了、崔实一命吧!”
他反手攥紧了谢观澜的手臂,仰脸恳切地看着谢观澜。
谢观澜蹙眉不语,抬手示意士兵住手。方苟转头去搭救崔铭,士兵一时不知所措,僵持了一会儿见谢观澜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愣愣地松开了崔铭。
“快!去救你爹!”
闻言崔铭冲向土坑,一旁的士兵果然不再阻拦。见状,崔铭唤来几个坑头村的叔伯,七手八脚地将崔实抬出了坑。
方苟快速地检查一番,松了口气:“没事,还有气!铭子,快抬他到开阔的地方!将他的脑袋垫高!”
崔实便急匆匆被抬走了。
方苟这才彻底长松了一口气,回头对上谢观澜冰冷的目光。
抱着方枝儿姗姗来迟的望春忐忑地看着方苟走向谢观澜。
谢观澜凝眉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方苟,只见他神色平淡,无平日里故作的谄媚,亦不见丝毫愠怒之色。
不曾想,方苟站定在他身前径直道:“谢御史,大恩就不言谢了——咱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士兵们:“……”
望春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众人就这样看着方苟和谢观澜单独二人走到了一旁的林子里。
方苟一路斟酌着说辞,半晌终于开了口:“谢御史,多谢你一番苦心,但激将之法对崔实不可用。他现在因妻儿之死万念俱灭,是逼不出一丝求生欲的。”
“我没有对他使什么激将。”谢观澜冷嗤,“我就是想让他死。”
果然。
这答案分明石破天惊,却并非意料之外,方苟也只是愣了一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要让他死?”
“他自寻死路,我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崔实只是一时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而已。他尚有一双儿女在世,过些日子自能想通了。”
谢观澜却冷道:“像他这种人,留着也是浪费口粮,倒不如死了干净。我若是他,早就自我了断了。”
方苟蓦地紧皱眉头。
他突然明白过来,谢观澜对人命的看法实在是异于常人。
谢观澜草菅的岂止是别人的性命,他连自己的命也不放在眼里!
一个连自己也了无生趣的人,谈何珍重他人性命?
“来来来,谢御史,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方苟走了几步,在大石头上坐下来,捏了捏自己发酸的大腿。抬头一看,谢观澜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动,急道:“过来呀!”
这尊大佛终于动了,来到他跟前顿时变成了一座大山,静默不语却压迫感十足。
方苟得仰直脖子才能瞅着他的脸说话。
“谢御史,活着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谢观澜倏然凝眉,眼神变得深邃难测。过了片刻,他才惘然启唇:“等。”
“等什么?”
谢观澜似乎想通了,眼睛微眯,语气锋利危险如寒刃——
“等死。”
方苟惊得瞪圆了眼,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你咳咳咳咳咳咳……”
“难道不是?”谢观澜微微敛眸,透出一种目空一切超然物外的倨傲与冷漠,“活着既受苦受难,何必在世上苟且。”
“可活着并非只有苦难,也有快乐的事呀。”方苟心里酸涩,目光不禁柔和下来,“你想想看哪,有高山流水酒逢知己,也有眷侣相伴绕膝承欢……”
“这些不就是苦难的来源?人生八苦,谁都不能免受。这么说来,崔实的恶因就在于他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却又经受不住失去,是以便想一死了之。”
谢观澜那微挑的尖利眼尾似缀毒的蝎针,只要随着目光轻轻一瞥,便能扎得人体无完肤。
他不无讽刺地嗤笑一声:“这样一个懦夫,他不该死谁该死——”
如同当头一棒,敲得人心神巨震,方苟倏然变色,嘴巴翕合着说不出话来。他的胸口隐隐作痛,似涌上了一团恶气作乱,涨得他胸腔几欲炸裂。
方苟强压着情绪吐纳几息,声音沙哑地反驳:“他就算想死,也不该由你来动手!”
谢观澜撩起眼睑,一脸可有可无的索然。
“为何?”
方苟腾地站起来,疾言厉色道:“崔实还没死,你就当着他儿子的面当着坑头村所有乡亲的面将他活埋,在他们看来,你这是在行极刑!”
“崔实这样赖活着拖累旁人,你怎知他们心里不是早就盼着他死?”
“你——”
见谢观澜还是油盐不进,方苟心烦意乱地叉着腰来回踱步,喃喃着:“难怪九思说京中盛传你有酷吏之风……”
谢观澜蓦地变脸,冷笑一声,眸里尽是不屑,看得人满心寒意:“太子也能沦为罪人,我做酷吏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
方苟一个扭头猛地窜到他的跟前,气势汹汹地斥道:“你一个前途无量的状元,做什么酷吏?你的手该用来秉笔直书,而不是沾满鲜血!你身为巡抚御史,是百姓的父母官,更应该为民请命激浊扬清,而不是草菅人命让百姓更加惶恐!”
“你说的这些,我一个都不想做。”
方苟真的气笑了。
“那你想做什么?”方苟盯着谢观澜的眼,只觉得浑身热不可耐,宛如一锅被慢火煨煮的冷水将要沸腾,“杀人?”
谢观澜微扬下颌,神色轻蔑:“是又如何?”
都是伏笔呀伏笔呀
咱们小谢就是妥妥的反矫情第一人!![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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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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