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紧的弦嘭地断开，情绪刹那失控如翻天巨浪轰然泻下——
“那你去杀啊！！”
方苟大吼：“你这么喜欢杀人，干脆先把我杀了！这样我两眼一闭就管不着你了，随你去杀！尽管去杀！”
谢观澜的额角狠狠抽疼了一下。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用不着你动手！”方苟扭头扑通一声跳进坑里，直挺挺地躺平，闭眼大喊，“来啊！先把我给埋了！”
谢观澜忍着头痛欲裂，皱紧眉头瞥了一眼离这土坑不过十步路的坟丘，冷道：“你这是要和崔实妻子合葬一坟？！”
方苟刷地睁了一下眼，顿时回过神来，旋即又闭眼，兀自犟道：“那更好，这样黄泉路上就有伴儿了！崔嫂子，我来陪你了！”
谢观澜连心口也跟着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痛得他戾气横生，戾极生邪，顿时神情阴鸷如鬼魅。
“你在威胁我？”
然而，谢观澜是越生气越冷静的奇葩，随即勾起嘴角笑得邪佞瘆人。
“那我先将她的坟挖了，再来埋你。”
方苟刷地睁眼，视线与谢观澜目光相撞的刹那，心头猛地一紧。
“想要黄泉路上有伴是吗？那我便应你所求。”
方苟头皮一麻，登时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一边向上爬一边嚷嚷：“谢御史！你要对付就对付我一个人，别去迁怒他人！”
然而半人高的土坑四壁坻平，无处着力，方苟一时半会竟然爬不上去。
眼看谢观澜已没了踪影，方苟怕他真的要去杀人，急得在坑底乱蹦：“谢御史！”
“谢观澜，你给我回来——”
一个黑影突然自头顶投下，方苟抬眼一看，只见谢观澜不知何时站在了坑边，凉凉地看着他。
方苟顿时哽住，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半晌，谢观澜耐心告罄，冷道：“不说话就算了。”
“别！”
方苟臊脸耷眉地挠了挠下巴，无辜道：“我爬不上去，你拉我上去吧。”
谢观澜挑眉，冷哼一声，并不很想搭理他。
方苟继续可怜巴巴地瞅着他：“谢御史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回，拉我上去吧求求你了。”
沉默半晌，谢观澜终于半蹲下探身，朝方苟伸出了手。方苟只觉得掌心被谢观澜有些薄茧的掌心蹭得有些发痒。
他突然福至心灵，猛地一使劲，发力将谢观澜拽了下来！
谢观澜掉落坑底，方苟随即翻身扒拉住他的半个身子不让他起身。
“怎样，这就是落坑底的滋味，你也尝尝吧！”
方苟喘了两口气，挑衅地朝谢观澜一挑眉。然而谢观澜压根没打算动，躺在黄土之上淡淡地睨着他。
方苟心里有些发虚，忙问：“谢御史，没磕着哪儿吧？”
莫不是磕得失了智？
谢观澜眸色深沉，突然道：“有时候，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李邈。”
方苟被他打量得瑟缩一下，终于寻着机会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已久的疑惑。
“那谢御史又是为何觉得我是李邈呢？”
明明截然两人，有着天壤之别。借尸还魂一事，更是天荒夜谈。
谢观澜收回目光，淡淡看着上方。方苟还等他回应呢，却见他缓缓闭上眼。
这是不想答他的问题？休想！
方苟追问：“谢御史？”
谢观澜仍旧不答，悄无声息得比刚才嚷着要被埋坑里的方苟还像一具尸体。
方苟：“……”
他恍然大悟，怕是谢观澜一颗求死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方苟真是怕了他了，想把他拉起来，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徒劳无果，只能转而循循善诱：“谢御史，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你处置，咱就别睡了吧好不好？”
“谢御史，你睁眼看看我呗。”
“谢御史，睁睁眼。”
“谢御史，睁眼。”
谢观澜终于烦不胜烦地“啧”了一声，睁眼睨他，恶人先告状：“你当太子时也是这么烦人的吗？”
方苟简直是有冤无处申，憋屈极了，便阴阳怪气地嘟囔道：“打扰到您了真是对不住。您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我家枝儿还等着我给她做好吃的，求您先送我上去呗。”
一听他要做吃的，谢观澜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掸去身上黄土。
方苟随之站起，腰突然被伸手一揽，眨眼的功夫已回到地面，崔家娘子的坟丘就在眼前。
方苟想起刚才在旁边土坑里又嚷又闹实在扰人安宁，不禁尴尬得头皮发麻，连忙朝坟丘深深一拜。
“生同穴死同寝，这个坑还留着等崔大哥百年之后再躺吧！崔家嫂子，方才是我们二人无礼了，你莫要怪罪！愿你黄泉下安乐，来世无忧！”
随后，扭头朝谢观澜义正严辞道：“今日之事还望谢御史不要说出去，方苟在此谢过了！”
话罢，不卑不亢地拱手作了一揖，施施然地转身走了。
谢观澜：“……”
这人不但比他会撒泼，还比他要面子。
-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群山层叠黑影重重，白日里纷扰忙碌的坑头村沉浸在静谧安详之中。
灶房前仍人来人往，士兵们从伙夫手中领得一碗艾叶粥和一份艾糕，美滋滋地回去了。
士兵们忙于补堤修渠，疲累不止还受水泡之苦，大夫便提议拿艾草作些吃食以驱寒祛湿。
山崖上，端着陶甖的方苟和捧着竹箕的方枝儿朝魏琛的营帐走去。陶甖里盛着是艾叶粥，竹箕上则是艾糕。
甘蒙正掀幕出来，撞见他们，二话不说先接过方枝儿手里的竹箕。
“这是……”
“大夫让做的艾叶粥和艾糕，能驱寒祛湿，拿来给你们尝尝。”
甘蒙感激点头，掀开帐幕只见帐内仍灯火通明，魏琛却伏在案上睡着了，手里尚握着笔，朱墨凝在笔尖将落未落。
甘蒙吓得忘记放下手里的竹箕，疾冲过去将笔拿开。再去看那稿纸，已被方苟一把抽了出来。
“没事没事，别慌。”方苟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散落的卷宗、舆图和营造图。魏琛大病初愈，本就精神不济，想必费神太多终于熬不住了。
甘蒙一脸歉意笑道：“自晌午与方公子相谈过后，公子便埋头阅籍勘图至今。”
方苟细细端详手上的图稿，上面是合江县江堤周边的山脉水势，朱笔勾画出减水河的渠线走向，连成一片四通八达的渠网将合江县的农地拢括其中。
已能预想日后之大成的方苟欣慰一笑，将图稿小心放好。那边甘蒙已将魏琛放倒躺好，提灯与方苟方枝儿一起走出营帐。
“你这是要去哪里吗？”
甘蒙的脸上浮起郁色，闷声道：“我想去看看崔铭。”
方苟连忙道：“那你可以帮我送些艾叶粥和艾糕给他吗？今夜一直没见着他人。”
崔铭这几日为了照看崔实劳心焦思，竟比跟着他流落渝州困顿潦倒更加消瘦憔悴。今日这一番波折过后，想必更是心力交瘁，分身无暇。
甘蒙爽快道：“当然可以。”
方苟将粥和糕分给他：“劳烦你了。”
甘蒙摇头道：“毕竟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目送甘蒙远去后，方苟便牵着方枝儿往木屋走去。方枝儿脚步小，方苟为了迁就她自然也慢悠悠地走。
方枝儿仰着脸望天，小声哼了起来：“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
方苟有些惊喜地看方枝儿，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方枝儿唱歌呢。
“谁教你的？”
方枝儿眨眨眼睛：“望春姐姐。”
方苟笑了起来，方枝儿自出生以来就一直粘着他，这阵子他忙东忙西忽略了她，望春便带着她跟小孩们打成一片，几天下来竟然开朗明理了不少，连话也多了起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方枝儿继续唱：“捞起一箩……笨泥鳅，烧火呼呼……烤熟喽。”
方苟纳闷：“这句怎么没听过？”
“我改的呀，崔铭哥哥……喜欢吃嘛。”方枝儿搔了搔下巴，仰起有些沮丧的小脸，“崔铭哥哥不喜欢吃……艾糕，枝儿也不……喜欢。”
“可那些对身体好呀，不然会生病的。”
方枝儿的眼睛亮了亮：“那吃了……崔铭哥哥就能变精神吗？”
方苟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笑道：“是的，过阵子你崔铭哥哥就能活蹦乱跳地带着枝儿去玩了，咱们再等等吧。”
方枝儿高兴地连连点头：“那枝儿也要……多吃些艾糕！”
明月高悬，洒下光华，为大地披上一层银纱。篝火丛丛，照得人暖意融融，连沁凉的夜风也温柔几分。
两人来到木屋前，便见里面灯火通明，然而竹几竹墩子和孩童玩具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案，上面垒起一摞摞文书。小小木屋顿时摇身一变成了御史公舍，让方苟既熟悉又陌生。
端坐在案后挥笔疾书的谢观澜新换了一身银灰水波纹的宽袖袍，绣银袍边流淌着月色般的光华。
濡湿的长发墨色淋漓，颈上尚有水迹未干，微敞的襟口露出半截莹润如玉的锁骨，整个人比平时平和了几分。
“谢御史，吃些艾叶粥和艾糕吧，解解乏。”
方苟便将艾叶粥和艾糕放到一旁便转身离开，片刻后抱来一堆木头坐在木屋门前，借着灯火剔皮打磨。方枝儿则在一旁拿木头砌着玩。
沙沙声响起，谢观澜抬眼看向门口，目光落在方苟手里的木料，乃是上好的榆木，如今遍地难寻。
“哪里找的？”
方苟一愣，举起木料：“这个？甘蒙找的。这孩子真了不得啊，半天时间就去了两里外的山头找到这些没受潮的榆木。”
方苟啧啧感叹着，眼里尽是赞赏之色：“魏监丞让他明个儿带士兵去伐木，这样一来木材之困就可解了。”
魏琛要的木料乃是修堤固基所用，越粗越好，而此时方苟手中的木料精巧光滑，显然已被打磨过。他身后的地上还散落着不少未经处理的原木。
谢观澜低头，慢吞吞写下几笔，不动声色地问：“作何用？”
“魏监丞想要亲自去相地，我得做个素舆给他。”
谢观澜一横眉，眸色更深了，笔尖顿住，竟然完全想不起要写什么。
墨汁滴落浸染一片，谢观澜黑着脸将纸揉成一团扔开。纸团骨碌碌滚到方苟脚边，他不明所以地皱了皱鼻子，踢到一旁。
谢观澜微眯眼睛，眼神幽冷，心不在焉地写着，又道：“他一个断腿的去相什么地？”
“他想要修——”
方苟一顿，思忖修渠之事为魏琛所想，不该由他先行提及，便朝谢观澜狡黠地眨眨眼，故作神秘道：“约摸着过两天他就会告诉你，到时你便知道了。”
谢观澜的脸越来越沉，一连扔出几个纸团，个个都精准地砸到方苟的脚边。
方苟：“……”
崔家娘子：你们不要再打——
情骂俏啦。
活埋，已被光荣地记入小谢的108种自嘎方式小册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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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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