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给我这把老骨头整散架了。”张医师狠锤着自己的腰背，终得闲吐欲了。
少姜一屁股坐在秦四的榻上，驮着背猛喘了好几口粗气缓缓，才慢慢挺直了背下了榻。
“张医师，您老守在这儿吧，我去郭副将那看看。”
“得得得。”
张医师疲惫的摆摆一只手，示意少姜过去吧。
少姜望见不远处只有一立一跪二人，深吐口气行了过去。
“郭副将。”
“少姜姑娘，此人便是下药之人。”
“不愧是副将，做事就是干脆利落。”
地上跪着一位男子，此时应是知道自己命数将近，姿态宛如一块雷击烧焦朽木桩，裂成几半蹲在地上。
“不过郭副将，我始终觉得士兵中还得有个奸细。”少姜凑近郭副将，交着脑袋小声对着他说。
郭副将眼底闪过一抹震惊，转瞬即逝，他与晋王殿下早也有这种怀疑，却没想到少姜姑娘来了短短三四日也能感觉到。
另外的线索，少姜觉得不宜此处谈论。她走近那名男子，也蹲了下来，平视着他。
“你与外人都如何联系的？”少姜见他手脚被绑的结实，也不怕他伤到自己。
男子沉默许久，不肯答。
“事要前思免后悔，你本可以靠着晋王殿下等班师回朝后一同享誉圣荣，却亲自断送了这上好的后路。唉，你可有亲人？”
男子本呆滞的目光渐渐抬起，看了少姜一眼，又缓缓垂下。
“我想着晋王殿下待人也是不错的，你既有亲人，又有荣誉，还敢如此做，应是受人胁制了。”
男子将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肯多说我也理解，敢拿来胁迫你的，无非性命与前途四字。前途我不敢保证，然性命，若是被人明抢暗绑了，我与晋王得想想办法，若是身上有病症毒药的，你倒不用怕，本姑娘与张医师联手，定然将人给你救回来。”
少姜觉得这男子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起码他是个医师，这个年纪定是娶妻生子过了，尚肯跟来这大老远的边疆，也是有骨气的汉子。
与其拿着刀子架在脖上，不若将他的苦衷给他解决了，倒能让他吐出实情。
未几，男人开了口，声音低沉，饱含伤欲。
“两月前，我收到家中来信，信中说，我的小儿子得了怪病，那些症状就连我都从未在医书上读到过。”
“我写信问尽了身边的医师，亦无可行之路。”
“不久后，疫病在军中扩散，我已是无瑕分身顾及家中。直到前几日，我又收到一封书信。”
少姜与郭副将对视一眼，又都转头继续听着。
“书信里有两张纸，一张是我妻子所写，她说有人上门为儿子送了剂妙药，饮了后，他便不再呕吐了，也肯进食了……”
男子说到此前，已有些哽住，系着麻绳的双手砸到脸上，又是长蓄一口气。
“还有一张应是送药之人所写，立着条件，是让你杀了秦四么？”少姜抢过话头，道出关键。
男子呜呜两声，默许应下了。
少姜蹲在地上掰算着手指，从此处到京中须得两日，如果等着晏如温苏醒怕是赶不上，一旦有心之人得了逞，一切都不好谋定了。
“公子贵姓？”少姜眼睛雪亮，她要先一步谋定。
“免贵，姓王。”男子搁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回答。
“我且唤你声王哥，万恶之本在于根，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做个局，即可从中保住你儿子性命，又能令你不再受人制衡。”
王医师无疑有它，望了望一旁的郭副将，赶忙应下，他不是走投无路了，而是柳暗花明了。
“你且随着郭副将去写封加密家书，就说你已找到缝隙就要借机下药，恳请神医多多赠药。记住，一定要封严实了，我会让郭副将寻个可靠的人为你送到家中。”少姜将那句“借机下药”划写在土地上，狠圈了两圈。
王医师点点头，表示知晓，少姜起身行到郭副将一旁，执手搓着下巴，眼珠转了半圈，扭头对郭副将道。
“晋王殿下那里，还请齐将军与郭副将守一守，他既倒了，敌心应会松懈，况且。”少姜眯眯眼，短哼一声。
“他们也来抢我们的药，怕是得了与我们一样的病。”
“少姜姑娘所言……在下明白了，既如此，那个背后之人，定还活着。”少姜说出此句，郭副将眼底的震惊更是藏不住了。
“聪明！那么接下来便是攘外安内、引蛇出洞、关门放狗了。”
日落西山，冷风寒气让人直嗦嗦，几人躲在营帐的边角，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倏地，帐帘被掀开一边，进来一个瘦削的身影，他的动作轻巧，三两步避开了地上的火盆，直行至最末的那个床榻，只见他举起手中寒光，就在要刺向榻上面容憔悴的秦四，关键一刹那，帐内有人一声震天吼，吓得那人赶忙回头。
“点灯！”齐遇阳大叫一声，营帐四处藏着的几个医师将油灯一一燃起。
齐遇阳一个快步拦到帐帘处，手中亮剑横在空中，直指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帐内愈见明清，瘦削士兵的脸也逐渐清晰，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你你你，你不是与秦四同帐的胡云吗？”
“为何张医师记得如此清楚？”少姜略有疑问问道。
“他们帐里除了秦四的其余士兵中，就数他病好的最快了。”
“哦？是好的快，还是快好了？”少姜眼中似有刀，直刺向那个士兵。“遇阳，拿下他，防止他自戕。”
齐遇阳早就等着了，上前一个寸拳蹬步，先把人与刃分开，再冲上去狠踩在男子右手腕上，蹲下再翻手将人一掀，扣住其双手，使唤医师将他牢牢困住。
“将他胳膊袖子掀开。”少姜上下打量那个男子，身形瘦削，体态康健，再看他手臂上的红斑，已经结痂脱落了，这愈合速度，说是飞速也不为过。
故而只能有一个可能，便是他在外面已经熬过了疫病，此次携着有疫毒的虱子伪装进帐，先是放虱子咬了秦四，再是丢了出去咬了其他几人。
疫病通常只会在一人身上染上一次，此后便不会再犯。
“金国人，是金国哪些人得了这病？”少姜朝着男子问道。
男子却扭头不搭理，还给了少姜一个白眼。
“呦呵，给你脸了？”齐遇阳上前就是给那男子一巴掌，直扇得他脑袋晃了好一会，嘴角隐隐吐出些含血的口水。
少姜呵呵笑了笑，军中的手段男子定是见过，皮肉痛他不怕，那精神痛呢。
“杀了你也是便宜你，反正你说与不说证据都在这，况且若我们要你定你罪，压根不需要你承认。”
少姜弯弯唇角，走到光亮处，端起一碗油灯，朝着男子过来，火光自她的下巴向上照着，宛若梦魔。
“金国中还未有解药吧？此刻我们帐内人人平安，那金国内呢？恐怕金国首领也不定染上病了呢。”
美人手中的烛火相辉映照，宛若仙女，只见她将手中的碗慢慢倾倒，含有黑色焦棉的红油顺着碗沿滴落，浸洒到泥地上，甚至弹落到地上人的赤膊上。
“你说，我们将你放回金国好不好？”少姜将碗猛的放到地上，油水四溅，火光猛的煽动两下，归于平静。
男子开始发抖，他是预料到了他的未来了。
“金国首领强悍霸道，眼中不容沙子，不定他还拿着你的家人吧？父母长辈、妻子儿子？想来他也会好好款待那些人吧，毕竟你这员大将，安然回国了！”
少姜将那碗油灯猛的一推，男子眼前火楼建起，直燎掉了他的半边眉毛。
“……我说，我说，你们救救我，我不能回金国，我回去了，家人与我便都成了刀下鬼了啊。”
“好说，你不想回去，我们也可让你在这死个几日不重样。”少姜打掉手中的泥灰，笑的和顺。
“金国，也是边防军中患有此疾，因为我病症轻，又会中原话，就，被他们拿着亲人威胁，来这边放毒虫的。”男子的身子瘫软一片，若不是有齐遇阳抓着，已经要倒下去了。
少姜点点头，原来是金国士兵得了病，那他们此次不就可以直捣黄龙，轻松拿下几座城池了吗？她越想越觉得妙极，但她又觉得有何处不对劲。
“等等，你说他们让你来？他们怎么知道赵军就能将这病治好？”
“这，我也是听命办事，首领们的决定，我哪能多问，不过营中一直有人传闻，金国王室中有一位妖妃，说不得是她使得妖术……”
“你们这群人，整日里信这些妖那些鬼，有妖术还不能治好你们的臭气病？简直荒谬。”齐遇阳狠狠用膝盖顶了男子的背，将他撅了过去。
少姜则表示狠狠赞同。
冬日的烈日不叫烈日，叫暖阳，再热也不为过。
“齐老将军，军内事务还得劳烦您多费心了，我这边即刻要赶去京中救人，等不及晋王殿下苏醒，且此次须再借齐小将军一用。”少姜牵着马绳，恭敬地对齐老将军行了一礼。
“少姜姑娘一切小心，这小子还算帮的上忙，你且用着吧。”齐老将军看着二人，沉稳的笑了笑。
“爹，放心吧，她跟着我定伤不到一丁点油皮。”齐遇阳难得见他爹这样的神情，也是朝着他爹嘿嘿一笑。
“嗯，你带着少姜姑娘京城中逛一逛，添置些衣物。”
齐老将军复从袖中取出一沓银钞，交给少姜手中，少姜退却不掉长辈的关心，只好领下，不过她倒不是拿钱真要买衣服，而是此次一行确是需要银钱打点。
二人一路不止，终是次日亥时赶到了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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