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4 ——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蒙特卡洛的清晨。
Charles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眉骨处搭起一个凉棚,阻挡着那过于热情的地中海阳光。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块巨大的、光滑的蓝宝石穹顶笼罩着世界。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花园里九重葛的淡淡甜香,以及耳边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一切都那么宁静,那么完美,风和日丽得不像真的。
他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他的大哥Lorenzo,还有Bianchi。Lorenzo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略带戏谑的狐狸般笑容。Bianchi则靠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穿着简单的Polo衫和牛仔裤,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眼角眉梢,温暖而明亮,正朝着Charles招手。
一股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涌上Charles的心头。他几乎是雀跃地朝着他们走去,脚步轻快,胸腔里充满了温暖的空气。他迫不及待地想加入他们,想听听Lorenzo又会说什么打趣他的话,想感受Bianchi鼓励地拍拍他肩膀的温度。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近时,画面细微地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Bianchi身边。是Lavelle,年纪更小,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考究甚至有些过分精致的赛车衫,正用力拽着Bianchi的胳膊,急切地说着什么。
他的侧脸线条紧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极度渴望和不满的炽热火焰,仿佛一头焦躁的、试图独占注意力的幼兽。
Bianchi微微侧头听着,脸上带着点无奈,但依旧是耐心的。
Charles的脚步慢了下来,那纯粹的快乐里悄然渗入一丝微小的、冰凉的忐忑。突然,Lavelle猛地转过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向Charles。所有的急切和渴望瞬间转化为**裸的愤怒和排斥。
“你过来干什么?!”Lavelle的声音尖利地划破了宁静温暖的空气,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刻薄和斥责,“走开!这里不欢迎你!别总是装作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来抢走所有的关注!你和你那个笑面狐哥哥一样令人讨厌!”
那声音如此尖锐,带着巨大的恶意,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进Charles的耳膜。他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冻结、碎裂,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茫然像冷水般泼了他一身。
然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破碎。阳光、蓝天、Lorenzo的笑容、Bianchi的身影,甚至Lavelle那愤怒扭曲的脸,都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片片剥落,陷入黑暗。
Charles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了口气。
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厚重的遮光窗帘边缘透进几丝熹微的晨光。空调发出极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运行声。耳边没有鸟鸣,只有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是梦。
一个很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场景,被记忆和潜意识扭曲后,再次闯入他的睡眠。他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静静地躺了几秒钟,让梦境带来的那阵尖锐的情绪慢慢褪去。那被无端斥责的刺痛感似乎还残留着,虽然早已不再新鲜,但偶尔忆起,依然能感到那冰凉的余烬。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柔软的羽绒被从身上滑落。
今天不是沉溺于旧梦的日子。
他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进宽敞的衣帽间。灯光自动亮起,柔和地照亮一排排熨烫整齐的衣物。他的目光没有犹豫,直接落在那套单独挂开的、用料精良的黑色西装上。旁边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沉静的深灰色领带。
今天,他要去墓地。
十几分钟后,他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黑色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也让他那双通常显得温和而富有表现力的眼睛,多了一丝沉静和肃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领带,眼神有些复杂。
他和Lavelle,认识了十几年,从卡丁车场斗到F1赛道,从懵懂孩童到世界冠军。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一条布满裂痕的冰川,充满了冰冷的隔阂、公开的敌意、无声的竞争,还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纠缠的往事。直到最近这一两年,在经历了更多生死起伏、世事变迁之后,这条冰川似乎才开始真正缓慢地、艰难地融化,显露出一丝缓和迹象。
今天,或许是这种缓和最直接,也最沉默的证明。
他拿起车钥匙,没有选择平时常开的代步车,而是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引擎的低吼在清晨寂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并不喧闹,更像是一种低沉的、合乎时宜的哀鸣。
车子滑出车库,驶过蒙特卡洛清晨略显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视野极佳、风格现代而冷峻的临海别墅门外。他没有下车,只是按了下喇叭,短促而轻微。
没过多久,别墅厚重的黑胡桃木大门打开。Lavelle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碧蓝的眼睛在晨光下像两片冰冷的湖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径直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早。”Charles轻声说。
“早。”Lavelle回应,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情绪。
阳光逐渐变得强烈,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他们之间横亘着十几年的光阴,充满了争吵、较量、误解和伤害,但也共享着一些独一无二的、无法磨灭的记忆碎片,尤其是关于那个他们今天要去祭奠的人。
最终,车子缓缓停下。
蒙特卡洛公墓宁静地坐落在山海之间,白色的墓碑整齐排列,沐浴在清澈的阳光里,远处是蔚蓝的地中海。风景优美得几乎让人忘记这里的悲伤本质。
他们下了车,并肩走在石板小径上。脚步声清晰可闻。
最终,他们在一块简洁而庄重的墓碑前停下。上面刻着名字:Jules Bianchi。还有生卒年月。照片上的他,依旧带着Charles梦中那样温暖明亮的笑容。
两个黑色的背影,静静地伫立在墓前,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Charles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眶微微发热。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将他带回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充满汽油和希望味道的夏天。
那是在Bianchi位于摩纳哥的家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那时候的Charles,还是个对赛车充满懵懂好奇的小男孩,卷曲的头发乱糟糟的。
Bianchi刚刚带着他体验了几次卡丁车,他那与生俱来的、对速度和线路的敏锐直觉,立刻被Bianchi捕捉到了。
“这孩子有天赋,Lorenzo,”Bianchi笑着对他的好友,Charles的哥哥说,“他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专注。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那天,Charles被哥哥带去Bianchi家,他以为又是一次愉快的拜访,或许还能缠着Bianchi给他讲讲F1的故事。但他发现家里还有另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站在客厅窗边,背对着他们,身形清瘦,穿着价格不菲的小衬衫和牛仔裤,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花园里停着的几辆卡丁车,姿态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紧绷的骄傲。
“那是Lavelle,”Lorenzo弯下腰,低声在Charles耳边说,嘴角带着他那惯有的、意味深长的笑,“一个……很有‘决心’的小家伙。他也崇拜Jules,你们可以试着成为朋友。”
这让他瞬间对Lavelle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和一种模糊的亲近感。他们都喜欢Bianchi!都喜欢赛车!这难道不是成为朋友的最好基础吗?
一种孩子气的、毫无保留的热情驱使着Charles。他挣脱哥哥的手,小跑着过去,站到那个男孩面前,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友好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你好!”他的声音清脆,带着奶气,“我是Charles!我也超级喜欢Jules,还有F1!你也是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maybe…maybe可以一起训练?”
窗边的男孩——Lavelle,闻声低下头看他。他的脸很漂亮,像个小天使,但表情却冷冰冰的,蓝眼睛里没有丝毫小孩子的天真热忱,只有一种审视和…某种Charles当时无法理解的戒备和疏离。他小小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Charles热切地仰望着他,等待回应。Lavelle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和Lorenzo说话的Bianchi,似乎权衡了一下。然后,他极其勉强地、几乎是挤出来一个词,“Hello。”声音冷淡,毫无温度,完全不像个孩子间的打招呼。
Bianchi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笑着看过来,对Lorenzo说,“嘿,看来小家伙们开始交流了。也许我们应该给他们留点空间?”他语气轻松,带着鼓励。
Lorenzo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两个大人善意地走开了一点,去餐厅那边倒咖啡。
几乎就在Bianchi转身的瞬间,Lavelle脸上的那点勉强维持的礼貌瞬间消失了。冰冷和厌恶毫不掩饰地回归。
他居高临下地(虽然他们身高差不多,但Charles感觉对方就是在居高临下)扫了Charles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讨厌的、挡路的障碍物。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再说,直接绕过夏Charles,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彻底无视了还愣在原地的、举着友好笑容的他。
Charles举着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个冷漠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困惑,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他甚至转过头,对走回来的哥哥Lorenzo小声说,“他……他冷冷的。有点酷。”
Lorenzo当时大笑起来,揉乱了他的头发,没有评价什么。
那时的Charles并不知道,他那份自认为的共同爱好和热情的邀请,在Lavelle耳中是多么刺耳。他更不知道,Bianchi对Charles自然而发的赞赏和喜爱,与他父亲强势推荐的、自己被Bianchi“拒绝”的处境,形成了多么尖锐的对比。他天真无邪的“我们做朋友吧”,在Lavelle扭曲的感受里,更像是一种胜利者的炫耀和施舍。
记忆里的声音和气味总是更鲜活。意大利某处卡丁车赛场的午后,孩子们的尖叫、大笑、引擎的轰鸣、大人的呼喊和指导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Charles,顶着一头怎么都梳不整齐的卷发,正努力地想扮演一个合格的“朋友”。他拉着Lavelle的手腕——后者极其不情愿地被他拖着走——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群孩子。
“看!Lav!那是Max,他开车超快的!还有那边,那是Gasly,他是法国人,你们可以说法语!来吧,我介绍你们认识!他们会喜欢你的!”
Charles的逻辑简单而直接:他喜欢朱尔斯,Bianchi似乎也关心Lavelle(尽管方式让人看不懂),那Lavelle就应该融入他们的圈子,成为朋友的一部分。分享快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Lavelle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力道之大,让Charles的手背立刻红了一小片。
Lavelle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讥讽和怒火。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不远处的Bianchi听见,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向Charles,“少在这里装好人了,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朋友很多吗?炫耀Jules和所有人都围着你转?”
Charles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指控。“什么?不!当然不是!”他急切地辩解,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因为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想和你一起玩,想让你也开心…”
“朋友?”Lavelle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又刺耳,“我们才不是朋友。少自作多情了,离我远点。”
拒绝是如此的直白,甚至带着羞辱。但Charles体内某种固执的、被保护得太好而产生的天真被激发了。
也许每个人在年少时都曾有过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唯一”——唯一能看懂他孤独的人,唯一能融化他坚冰的人,唯一能拯救他的人。
Lavelle越是抗拒,越是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Charles那种“想要靠近”、“想要理解”的念头就越是强烈。
他一次次尝试,换来的是一次次更深的伤害和更激烈的争吵。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
记忆中最尖锐的碎片之一,是Lavelle的十六岁生日宴会。
别墅灯火辉煌,宾客云集。Lavelle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他穿着定制的礼服,举止得体,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像个真正的王子。但那份得体之下,是Charles能敏锐察觉到的紧绷。他在等待什么。
Bianchi最初托人带来了礼物和口信,说是有重要的行程冲突,无法亲自前来。那一刻,Lavelle眼中闪烁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夏尔看着心里有些难受,他甚至替Lavelle感到失落。
后来,不知道Lorenzo和Bianchi说了什么(Charles后来怀疑是他大哥特意告知Bianchi他们也来了),原本说来不了的Bianchi,竟然在宴会中途赶到了。
大厅里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Bianchi带着歉意和温暖的笑容走向寿星,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Charles站在不远处,真心实意地为Lavelle感到高兴。他看到Bianchi来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Lavelle的欣喜若狂,而是他脸色瞬间的苍白,以及看向自己时,那骤然变得冰冷和怨恨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Lavelle在面向花园的阳台上找到了正试图躲清静的Charles。晚风吹拂着少年们的头发,身后是宴会模糊的喧嚣。“你现在满意了?”Lavelle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剧烈的颤抖。
Charles茫然地转过头,“什么?”
“他是因为你才回来的,不是吗?”Lavelle指控道,蓝眼睛里翻涌着痛苦和嫉妒,“因为你和Lorenzo在这里!所以他才会改变主意!如果不是你们,他根本就不会来!”
Charles惊呆了。他完全无法理解Lavelle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Lav!你疯了吗?Jules他是为了你!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Lavelle冷笑,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和愤怒,“我的生日在他眼里根本无关紧要!他更在乎你,一直都是!你拥有他所有的关注和偏爱,你已经那么幸福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在我的人生里炫耀这一切?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
积累的委屈和一次次被误解的挫败感终于冲垮了Charles。他那双总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绿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真正的怒火和受伤。
“炫耀?Lavelle!你总是这样!你总是扭曲别人的心意,扭曲所有的事情!”Charles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罕见的激动,“你只看得见你自己想看见的!你沉浸在你自己编造的故事里,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你看到我拥有的,却永远看不见我试图向你伸出的手!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我不需要你的手!”Lavelle低吼道,像一头被困住的幼兽,“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只需要你离我远点!”
两人在阳台上激烈地对峙着,沉重的呼吸声在夜晚的空气里清晰可闻。Charles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却无比别扭的少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伤心席卷了他。
为什么他总是不懂?为什么他要把所有的善意都当成攻击?为什么通往他的道路,永远像布满荆棘和误解的迷宫?
Lavelle也同样愤怒而痛苦。他看着Charles那双此刻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和“正义斥责”的眼睛,只觉得无比刺眼。
看,他总是这样,永远摆出一副无辜的、受害者的模样,仿佛错的永远是自己。他拥有Bianchi的偏爱,拥有Lorenzo的庇护,拥有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朋友和喜爱,他什么都有了,凭什么还来对自己说教?
那次争吵最终不欢而散。Bianchi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试图调解时,只得到Lavelle硬邦邦的“我没事”和Charles沉默的摇头。
命运的转折点,有时并非轰鸣的引擎声,而是医院走廊里那死寂的、消毒水气味弥漫的沉默。消息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他们所有人的世界——Bianchi,在日本铃鹿遭遇了严重的车祸。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竞争、别扭、骄傲和误解,在生死未卜的噩耗面前,变得轻如尘埃,且丑陋不堪。
Lavelle是第一个冲到医院的,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背脊挺得笔直。他的眼睛通红,不是哭泣的结果,而是极度恐惧、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灼烧下的产物。
他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用意志力穿透它,窥探到里面那个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亦是最深执念的人的命运。
Charles和Lorenzo稍晚一些赶到,他们的脸上同样写着苍白与惊惶。Lorenzo的手按在弟弟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他自己也需要这个动作来支撑。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医疗设备隐约的滴答声和他们沉重的呼吸。Charles的目光落在Lavelle身上,他周身那层坚硬的壳碎裂了,露出里面**裸的、颤抖的灵魂。
没有犹豫,Charles走上前去。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Lavelle紧攥的、冰凉的拳头。
Lavelle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烫到。他下意识地想甩开,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防御本能。
但Charles没有松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坚定,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支持。Lavelle挣扎的动作停滞了,他僵硬的手指在Charles的手心里微微放松,最终,他没有推开。
他只是更深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下去。
接下来的九个月,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守望。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时而微弱亮起,时而又几乎熄灭。Bianchi一直在昏迷与短暂的清醒间挣扎。他们轮流探望,心情随着他的生命体征起伏不定。
Lavelle变得更加沉默,他将所有无法言说的焦虑和痛苦都发泄在了赛道上,速度成了他唯一的宣泄口。
Charles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他眼中的忧虑从未散去。他们之间因为这场灾难,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脆弱的休战状态。
偶尔在医院外相遇,他们会简短地交谈几句,关于Bianchi的病情,关于赛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都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建立在共同伤痛上的短暂和平。
然而,奇迹最终没有发生。九个月后,Bianchi还是离开了。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Lavelle的世界彻底崩塌了。那个他一直追逐、一直渴望其认可的背影,那个他所有别扭和尖锐的源头与参照物,消失了。永远地。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嚎啕大哭,哭声里是绝望的、孩子般的痛苦,是所有伪装被彻底撕碎后的痛楚。
Charles找到了他。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走进去,坐在蜷缩在角落里的Lavelle身边,然后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Lavelle没有抗拒,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回抱住Charles,眼泪浸湿了他的肩膀。
Charles天真地以为,共同经历的极致悲伤或许能真正融化隔阂,他们的关系能从此走向缓和。
但他错了。
悲痛过后,Lavelle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并没有变得柔软,而是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封闭。他将Bianchi的离去转化为一种近乎自毁的、燃烧生命的动力。他把全部精力、所有情感都疯狂地投入到了赛车中。
那不再仅仅是野心,更像是一种献祭,一种逃离,一种用极限速度来麻痹痛苦、并试图连接那个已逝之魂的方式。他的天赋因此被磨砺得更加耀眼,也更加危险。
十九岁,他以惊人的速度升入F1,加入了法拉利车队,他的首秀震惊了围场——不是因为夺冠,而是那近乎野蛮的驾驶风格和与他年龄不符的老辣超车。他像一道带着伤痛的闪电,撕裂赛道。
Charles在看台上,和Lorenzo一起。他戴着耳机,紧紧盯着屏幕上Lavelle的车载镜头和排名变化。他的心跳随着Lavelle的每一次惊险超车而加速。
当Lavelle最终以P6冲过终点时——对于一个新秀首秀,这已是不错的成绩——Charles由衷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有骄傲,有欣慰,但也有一丝复杂的、被Lavelle如今的状态所引发的忧虑。Lavelle的眼神,在头盔下,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他开得太疯了。”Lorenzo在一旁轻声说,眼睛里没有了往常的笑意,只有凝重。
Charles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告诉自己,要更加努力。他有一个目标,一个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目标:他要进入法拉利,他要成为Lavelle的队友。不是作为对手,而是作为……作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作为一种默默的守护,一种他始终未曾放弃的、想要“拯救”他的执念,又或许,他只是想离那个冰冷而痛苦的灵魂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Lavelle几乎从不主动联系Charles,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赛车和自我隔绝。
但Charles也没有放弃。他采用了另一种方式——他不再寻求热烈的互动,而是选择了一种安静的、持之以恒的“存在”。
他开始不请自来地去Lavelle的家。一开始,Lavelle的助理会礼貌地阻拦,但Charles总是坚持,或者说,Lavelle似乎也从未真正下过死命令拒绝他。渐渐地,Lavelle习惯了他时不时地突然出现。
通常,Lavelle要么在模拟器前,要么在健身房,要么干脆不在家。Charles也不打扰,有时只是放下一些他觉得Lavelle会需要的营养品或小东西,有时就只是在巨大的、空旷得有些冰冷的客厅里坐一会儿,仿佛只是来确认这座华丽的堡垒里并非空无一人。
然后,是Lavelle的比赛之后。他参加了车队和赞助商组织的庆祝派对。Charles知道,Lavelle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他会去,因为这是“需要”。Charles处理完自己的事务,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Lavelle位于摩纳哥的公寓。
他用Lavelle之前默许他留下的门卡打开了门。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城市远处的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下模糊的光影。
“Lav?”Charles轻声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他熟练地打开几盏柔和的壁灯,脱下鞋子,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向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更暗。
他推开门。借着门外渗入的微光,他看到Lavelle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甚至连衣服都没完全脱掉,上身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带着疲惫和酒精渲染后的潮红。显然,派对结束后,他是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Charles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他。
睡着的Lavelle,收起了所有尖锐的刺,褪去了赛场上的凶狠和日常的冷漠。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着、吐出刻薄话语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平稳。
他看起来像个孩子,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脆弱的柔和笼罩着他。一种汹涌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柔情击中了Charles。
这么多年的追逐,这么多年的忍耐,这么多年的心疼和不解,在这一刻汇聚成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情感。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凑近那张毫无知觉的、安静睡着的脸。他慢慢地、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Lavelle温热的脸颊上。
那是一个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安慰、崇拜、心疼、或许还有……从少年时期就悄然埋下、却一直被拒绝和争吵所掩盖的、更深刻的情愫。
一触即分。
Charles迅速抬起头,脸颊烧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半是庆幸,另一半,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罪恶感。
他就这样趴在床边,借着微光,久久地凝视着Lavelle的睡颜,仿佛要将这一刻,这个偷来的、宁静而亲密的瞬间,牢牢刻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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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IF线 黑月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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