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仙宗，坐落于连绵万里的昆仑山脉深处，群峰耸峙，云雾缭绕。千年古木蓊郁苍翠，飞瀑流泉如银练垂落，仙鹤清唳，灵兽隐现，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端的是一派仙家气象，鼎盛大宗风范。
然而，在这仙气缥缈的表象之下，等级之森严、竞争之残酷，亦如寒冰暗藏。
作为宗门内地位超然的化神期老祖之一，清霁仙尊沈衔清的道场“清霁峰”更是如此。
此峰独立于主脉群峰之外，高耸入云，山势险峻奇崛，终年积雪覆盖，远远望去，宛如一柄孤高傲岸的冰棱利剑，直刺苍穹。峰顶常年笼罩在极寒的冰雾与凛冽的罡风之中，灵气虽充沛至极，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肃杀，等闲弟子根本不敢靠近。
沈衔清从短暂的调息中睁开眼。
他身处清霁殿最深处的静修室，四壁是由万载寒玉砌成，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镶嵌的几颗用以凝聚月华的幽荧珠，散发出清冷朦胧的光辉。室内空旷得近乎寂寥，除了一张寒玉云床、一个蒲团、一方摆放着香炉的小几外，几乎别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冷香，那是原身惯用的“凝神香”的味道，能宁心静气，却也无形中加重了此地的清寒。
作为化神修士，原主早已辟谷，无需饮食睡眠。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此打坐修炼，或是钻研那些威力强大却极易反噬的阴寒功法。
“真是……够无聊，够宅的。”
沈衔清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日子过得比996还单调，除了修炼就是找茬打人，难怪心理变态。
他起身，踱步到殿外廊下。
凭栏远眺，云海在脚下翻涌，远处诸峰如岛礁般星罗棋布，晨光为它们镀上一层金边，气象万千。但他却无心欣赏，只觉得高处不胜寒。字面意义上的且比喻意义上的。
清霁峰上并非只有他一人。尚有十余位负责杂役的外门弟子和两位打理药园、丹房的内门弟子常住于此。但这些弟子无一不是屏息凝神，行走间悄无声息，遇到他时更是远远便躬身垂首，避让一旁，眼神敬畏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仿佛他是什么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兽。
原主的积威，可见一斑。
“仙尊。”一名身着执事服、金丹后期修为的中年修士恭敬地立于阶下，他是宗门派来负责清霁峰一应外务联络的执事长老，姓赵。
“讲。”沈衔清模仿着原主淡漠的口吻，目光并未落在对方身上，而是望着云海，营造出一种高深莫测、不耐琐事的感觉。内心暗暗佩服自己，天才吗？怎么这么会演？？！
“禀仙尊，下月宗门小比，各峰需上报参赛弟子名单，您看……”赵执事小心翼翼地问道。往届清霁峰都是直接弃权，因为仙尊座下并无真正意义上的传人，那个记名弟子萧烬……不提也罢。
沈衔清心中一动，这是一个观察宗门形势、也许日后或许能加以利用的节点。但他不能表现得太感兴趣。
“这种小事，也需来问本座？”他声音微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烦躁，“按旧例即可。”
“是，是。”赵执事连忙应声，额头沁出细汗。
“还有，”沈衔清似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提起，“本座近日需一味‘冰魄草’入药，药园里那些年份不够。”
赵执事立刻道：“仙尊需要多少年份的？弟子即刻去宗门库房申领。”
“千年份的。”沈衔清报出一个极高的要求，看着赵执事瞬间僵住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补充，
“罢了，库房未必有。听闻后山寒潭深处似有生长，让墨渊去寻。如果寻得到，是他造化；寻不到，便是无用，合该受罚。”
他刻意将一件原本可以轻松通过宗门渠道解决的事情，扭曲成对萧烬的一次刁难式考验。既符合他人设，又能顺便看看那小子恢复得如何，体内那股力量是否可控——冰魄草生长之地极寒，正可试探。
赵执事显然对仙尊变着法折腾那可怜弟子的行为习以为常，毫不意外，只恭敬应道：“遵命，弟子这便去传令。”
看着赵执事远去的背影，沈衔清心中默默盘算：甩锅成功（任务下达），画了个大饼（找到就是造化），顺便设立了KPI（找不到就罚）。职场经典套路完成。
他完美扮演了一个冷漠、刻薄、心思难测的仙尊形象。
但他清楚，这清霁峰，乃至整个玉清仙宗，都绝非善地。原主树敌不少，门下弟子也多怀心思，而最大的定时炸弹，此刻正住在山下最破败的角落里。
他这“清霁仙尊”的日常，就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
而此刻，他刚刚亲手又往那深渊里，扔下了一颗试探的石子。
他不知道那颗石子，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吩咐完任务，沈衔清并未继续停留，而是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传功堂的方向而去——他需要去“查阅一些功法典籍”，为后续可能需要的“投资”做准备。维持人设的同时，更要充实自己的“弹药库”。
仙尊的日常，就是如此“忙碌”且“自律”。
然而，这番“自律”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仙尊近日愈发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征兆。
在清霁峰的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冰封死寂、内里暗流涌动的状态下，看似平稳地滑过了几日。
沈衔清终于有时间可以静下来好好分析分析现在的状况。
凭借着原身的记忆和化神期的强大神识，勉强扮演着“清霁仙尊”的角色。他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寒玉殿内，美其名曰“静修”，实则在疯狂恶补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宗门关系以及原著剧情的各种细节。
好在原身这厮本就是个孤僻乖戾的性子，他这般闭门不出，反而无人怀疑。
期间，他也曾作为宗门老祖，不得不出面参加了一次某附属宗门前来进贡的典礼，全程只需高坐云台，面无表情，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两个表示“嗯”或“哼”的音节，便算完成了任务。其余时间，他都极力降低存在感，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交流，生怕言多必失。
这让他无比庆幸自己穿书前是个资深社畜，早已练就了在必要场合下扮演“冷漠.jpg”的技能。
同时，他也更加庆幸——自己虽然看小说不多，但偏偏对这本黑暗流仙侠印象深刻，尤其是关于反派师尊和男主前期的各种剧情节点。
“知识就是力量，信息就是生命线啊……”他再次在心中感慨。
这几日，他并未再亲自去见萧烬。那夜的“投后跟进”已经冒险，不宜频繁操作。但他通过神念，能隐约感知到那少年每日都会拖着未愈的身体，前往后山寒潭方向。
是在寻找那根本不可能轻易找到的千年冰魄草？
沈衔清心中并无多少波动。这本就是他抛出的试探，无论萧烬是怨愤、是认命、还是拼死一试，都在他可接受的反馈范围内。
直到这一日清晨，负责清霁峰外务的赵执事再次恭敬地前来请示。
“仙尊，今日乃是月初，按例，各峰需对座下弟子进行月度小考，以检验近期修行成果。您看……”赵执事的声音比上次更加小心翼翼。以往这种考校，仙尊心情好时或许会露个面，心情不好便直接让下面长老代劳，而最近仙尊的心情，显然算不上好。
沈衔清心中却是一动。
月度小考？
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符合人设的、可以公开对萧烬进行“评估”并实施下一步“PUA计划”的场合吗？
机会来了！
他面上依旧是不耐的清冷，甚至微微蹙了蹙眉，仿佛被这等琐事打扰了清净十分不悦。
沉默了片刻，就在赵执事以为又会得到一句“按旧例”打发时，却听上方传来冰冷的声音：
“备场演武场。本座亲临。”
赵执事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躬身：“是！弟子这就去准备！”
他心中暗惊，仙尊竟要亲自主持这小考？这可是极少见的情况。看来，那位名叫萧烬的小师弟，今日怕是又要遭大罪了……想到这里，他背后不禁泛起一丝寒意，不敢多言，匆匆退下安排。
沈衔清看着赵执事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寒玉殿内冰冷的气息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
舞台已经搭好，接下来，就是他“清霁仙尊”演技大赏的时刻了。
他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袍，确保每一道褶皱都透着冷硬和疏离，然后迈步而出，向着山下演武场的方向而去。
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山巅的云雾之中。不得不说，这当仙尊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每天挤地铁了。
而此刻，在山下破旧弟子房内。
萧烬也刚刚收到前往演武场接受仙尊亲自考校的通知。他沉默地放下手中那柄磨损的木剑，看了一眼自己这几日因频繁潜入寒潭而冻得青紫、又添了许多细碎伤口的手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在起身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将枕边那枚已被他体温焐热的白玉药瓶，揣入了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然后，他推开门，迎着清晨凛冽的、仿佛带着冰碴的寒风，低着头，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威和压力的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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