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日子,枯燥、贫瘠,且寒风彻骨,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冻结,流淌得格外缓慢。
对于萧烬而言,身体的饥寒与环境的恶劣早已是刻入骨髓的习惯。而真正煎熬他的,是怀中那两样东西——一样是一瓶疗效惊人、触手生温的白玉伤药,另一样则是一枚内容诡异、引人堕入深渊的功法玉简。
以及,脑中反复上演、撕扯着他所有认知的昨日种种。仙尊冰冷斥责的眼神,精准落在脚边的玉简,还有思过崖上那场来得恰到好处的“判决”。
他寻了一处最为隐蔽、最能遮挡穿堂寒风的岩石缝隙,如同受伤后警惕性极高的幼兽,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他没有立刻开始修炼那足以颠覆他命运的《韧骨诀》,而是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眠不休,用尽他所知的一切简陋手段,反复检查那枚玉简。
对于师尊突然的“优待”,他显然依旧心怀疑虑。
神识如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一次又一次,几乎要将那些古朴艰涩的文字碾碎重组,感知着最细微的能量波动,试图找出隐藏其内的恶毒咒术、精神烙印、或是任何可能在他修炼时骤然爆发、摧毁他根基的隐患。
没有。
至少,以他微末的修为和浅薄的见识,什么也查不出来。这功法堂皇正大,气韵古朴悠远,甚至可以说是一门失传已久、价值连城的顶级炼体法门,其精妙与珍贵程度,远超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这毫无破绽的“完美”,反而像最精致的毒药,让他心中的不安攀升到了顶点。
师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夜幕再次降临,星子黯淡无光,浓厚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残月,思过崖陷入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寒气不再仅仅来自于空气,更像是从岩石的每一个缝隙里生长出来,化作无数冰冷的细针,往他旧伤未愈的骨头缝里钻去,与新添的淤伤相互呼应,泛起细密而顽固的疼痛。
萧烬蜷缩在冰冷的石缝底,单薄的弟子服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地底的阴寒,嘴唇冻得泛出青紫之色。那瓶白玉伤药就在怀里,散发着诱人的暖意和生机,但他没有动用。
他心底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告诫他:这或许也是考验,或者陷阱的一部分。
最终,他眼底掠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狠厉与决绝。他重新握紧了那枚冰凉刺骨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无论是什么……是恩赐还是毒药,总要试过才知道。”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提前走向毁灭,反正他总是要死的。而他现在拥有的,本就是一摊人人可践踏的烂泥,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如果这真是毒药,那便让毒性来得更猛烈些,至少死得痛快!
按照《韧骨诀》心法起始篇的要求,他艰难地、扭曲地摆出一个违背常理的姿势,全身的筋肉和关节都被拉伸到极限,白日里被王琨等人殴打出的伤口瞬间被撕裂,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染红了弟子服。随即,他凝神屏息,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却蕴含着一缕不详黑气的灵力,沿着一条从未走过、光是感知就令人神魂战栗的刁钻经脉路线,开始艰难地运转。
“呃啊——!”
几乎是在灵力开始运转的刹那,一股远超想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
那感觉,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烙铁在他每一寸骨头上来回碾压!又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抓住,投入了烈焰熊熊的洪炉,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蒸发!紧接着,极致的寒潮又从丹田深处涌出,将沸腾的血液瞬间冻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冰与火的两重地狱,在他的体内疯狂交织、倾轧!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瘦削的、因剧烈颤抖而绷紧的背脊上。他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牙齿死死咬住早已破损的下唇,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他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扭曲的光斑炸开,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
这功法,根本就是为折磨而生的!绝非正道!
就在他痛得意识几乎彻底涣散,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体内深处,那股一直被他以巨大毅力死死压抑、蛰伏的魔种之力,似乎被这极致的痛苦和《韧骨诀》那霸道独特的运转气息所彻底刺激,竟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自行狂暴地涌动起来!
《韧骨诀》带来的撕裂痛楚,与魔种之力阴寒暴戾、充满毁灭意味的冲刷,两股同样可怕的力量在他狭窄的经脉内猛地遭遇、碰撞!
轰——!
萧烬只觉得脑海里一声巨响,整个人仿佛从内部被彻底炸开!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个扭曲的姿势,猛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嗬嗬声,像濒死小兽的哀鸣。指甲无意识地在坚硬的岩石上疯狂抠划,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指尖很快血肉模糊。
然而,就在这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地狱般煎熬中,某种奇异而霸道的变化也开始悄然发生。
那《韧骨诀》的灵力路线,看似纤细微弱,却竟像是一道坚不可摧、古老神秘的堤坝,承受着魔种之力狂暴无比的冲击,实则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不可逆转的速度,引导、约束、甚至……强行炼化着那一丝丝溢散的、精纯的魔气,将其匪夷所思地融入那破碎又重生的淬炼过程之中。
毁灭与重生,破坏与滋养,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他旧伤处的顽固淤血在化开,新伤撕裂的疼痛在某种新生力量的灌注下逐渐减弱,骨骼筋膜传来万千蚁噬般的麻痒与细微却清晰的强化感……
……
清霁殿内。
沈衔清结束了一日看似平静无波的“修炼”,实则是在疯狂翻阅原主记忆和脑海中的原著信息。他挥退了所有侍候的弟子,殿内重归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那股自昨日起就盘旋不去的焦虑驱使着他。他闭上眼,极力收敛气息,将一缕精纯的神识悄无声息地延伸出去,如同无形的触须,遥遥探向思过崖的方向。
他不敢探得太近,生怕被萧烬那过于敏感的小狼崽察觉,或是被宗门内其他灵觉敏锐的老怪物发现。化神期的神识虽强大,但并非无所不能,尤其是在刻意隐藏意图、进行远距离精细感知时,消耗巨大且所得模糊。
在他的感知里,萧烬的气息变得极其混乱和微弱,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时而骤然爆发出一种尖锐、痛苦、几乎要撕裂一切的波动,时而又沉沦下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其间还夹杂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阴冷与炽烈交织的混乱意味。
“怎么个事?”沈衔清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练个功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伤势恶化,走火入魔了?还是那《韧骨诀》本身就有致命隐患,原主收藏了却从来没练过?”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那功法是他从原身浩如烟海的收藏里凭感觉挑的,只觉得属性看似契合,能锻炼筋骨,却完全忘了检查会不会有什么非人的副作用或者隐藏的致命缺陷。
「……完了完了!别好心办坏事,没刷到好感度,直接把人给练死了啊!那我不是死定了?!」沈衔清猛地站起身,在空旷冰冷的殿内来回踱步,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清冷平静的表象。
他下意识地想立刻动身,再去思过崖“偶然”路过一次,必须亲眼确认一下情况。
但脚步刚迈出,理智又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频繁现身,太过可疑。昨日刚去“执法”,今日又去?以原主那阴晴不定、视弟子如蝼蚁的性格,绝不会对某个特定废物投入过多“关注”。这太反常了,必定会引起怀疑。
职场大忌:过度关心下属,尤其还是“惩罚”中的下属,不仅会引起怀疑,更可能让对方恃宠而骄,打乱所有计划!
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带着凝神香味的空气,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冷静,沈衔清,冷静!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说不定魔种都这样?原著里说他前期修炼速度飞快,但过程好像挺痛苦诡异的?嗯……对,应该是这样,天才总要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开始拼命回忆原著细节并努力自我安慰,试图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越燃越旺的担忧,强行归结为“害怕投资失败的风险焦虑”。
但那种细微的、隔着遥远距离依旧能传递过来的痛苦挣扎的波动,却像一根看不见的、沾了毒的丝线,牢牢缠绕在他的心神上,越收越紧,让他无法真正静下心来,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乎生理性的不适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场他自以为能掌控的“求生游戏”,并不像他最初设想的那般,只是一场可以冷眼旁观、精密计算的棋局。
他会真切地担心“投资”打水漂,更会……无法控制地去关注那个少年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
这种超出计算的、不受控的关切,以及由此带来的烦躁和无力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和危险。
……
思过崖上,后半夜。
萧烬几乎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瘫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耗尽了。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淹没了每一寸肌肉和神经。
剧烈的痛苦潮水般缓缓褪去,留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遍布全身的、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坚实感。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他能清晰地内视到,白日里被王琨等人殴打出的内伤淤血已然消散大半,断裂的筋骨在某种新生力量的作用下愈合得更加紧密坚韧,甚至连丹田那方小小的气海都隐隐扩大了一丝,能够容纳更多那些令他既恐惧又渴望的、狂暴的魔气。
那《韧骨诀》,竟真的有效。
而且,似乎能帮他更好地引导、甚至是……炼化体内那头不受控制的凶兽。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如同看着一件完全陌生的、却长在自己身上的器官。
极致的痛苦,换来了切实的力量。而那带来这痛苦与力量源头的…… 是那个人。
他缓缓攥紧依旧无力却仿佛蕴藏着新生的手掌,目光穿透石缝,望向那片依旧漆黑、却即将破晓的天幕,仿佛能洞穿虚空,望见那座高悬于云端、冰冷孤寂的清霁殿。
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为什么给他这个?是早就知道修炼过程如此非人痛苦,以此作为一种更精致、更漫长的惩罚?还是……真的如这功法本身所示,意在让他……变强?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迅速而警惕地压下,显得如此荒谬不合逻辑,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可笑。
但力量增长的感觉,如此真实,不容辩驳。
他闭上眼,不再去费力思考那根本无法揣度的意图。无论目的是什么,力量本身,是真实的。他需要这份力量。渴望这份力量。甚于一切。
至于代价…… 他早已习惯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那位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师尊,知道他随手赐下的这枚“蜜枣”,内里包裹着的是这样淬骨焚心、令人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痛苦吗?
若是知道…… 那他看着自己在此地痛苦挣扎、生不如死时,唇角是否会扬起一丝满意而残忍的弧度?眼中又会是何种神情?
一种夹杂着深刻恨意、极致痛苦、无尽困惑以及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疯狂滋长的期盼,在他千疮百孔的心底扭曲交缠,凝结成一个越来越深、无法化解的执念。
他需要答案。
而获取答案的前提,是活下去,变得足够强。
强到……足以挣脱所有枷锁,足以直面那位云端的仙尊,亲口问他一句——
为什么。
思过崖的风,依旧凛冽刺骨,却仿佛再也吹不散那于痛苦与黑暗中逐渐凝聚成型的、冰冷而坚硬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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