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夜,是能将人魂魄都冻僵的死寂。这里的寒冷与清霁峰顶那种带着灵蕴的凛冽截然不同,它是一种贫瘠的、荒芜的、纯粹属于物质层面的低温,无情地掠夺着一切生机。
萧烬蜷缩在背风的岩石裂隙最深处,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又像是已经与黑灰色的山岩融为一体。十日面壁,方才堪堪过去两日,却漫长得仿佛已度过了数个枯寂的轮回。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速,唯有无处不在的寒冷和体内灼烧般的痛楚,在精准地计算着每一刻的煎熬。
“再试一次。”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默念,如同恶魔在耳边的低语,在时刻诱惑着,与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和痛苦抗衡。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
那枚名为《韧骨诀》的玉简,如同潘多拉的魔盒,明知危险,却散发着令他无法抗拒的、关于力量的极致诱惑。这诱惑远比□□的痛苦和环境的严寒更加强烈。
他再次凝神,引导着那丝微弱的气流,沿着《韧骨诀》诡异而痛苦的路线运转。
霎时间,难以言喻的剧痛再次爆裂开来!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无形的巨锤砸碎,又被投入沸腾的岩浆中熔炼,紧接着又被极寒的深渊瞬间冻结!
循环往复,每一次循环都带来崭新的、更深层次的痛苦。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寒气冻结成冰碴,挂在睫毛鬓角,旋即又被体内迸发出的热汗融化,周而复始,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小片湿泞又迅速冻结的污渍。
他死死咬住牙关,齿缝间溢出的不再是痛哼,而是某种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近乎野兽负伤般的低哑嘶嘶声,破碎不堪。
更让他心悸的是,伴随着这自虐般的行功,丹田深处那缕一直被他以意志死死压抑的魔气,竟被彻底激活,异常狂躁地奔涌起来,凶悍地冲击着《韧骨诀》功法运行的脉络。两股同样霸道、属性却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狭窄脆弱的经脉内疯狂地绞杀、碰撞,每一次交锋都让他眼前发黑,神魂震荡,几乎要彻底晕厥过去。
然而,每一次濒临崩溃的极限之后,又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新生力量,从破碎的痛楚中顽强地诞生,缓慢却坚定地修复强化着他受损的筋骨,甚至……将那暴戾魔气冲击后溃散的一丝精纯余韵,也强行吞噬、熔炼了进去。
这发现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却又……不可抑制地升起一种病态的兴奋。
力量,真实不虚的力量,正在痛苦中滋生。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那令人疯狂的剧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萧烬彻底脱力,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嶙峋的石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整个人像是被从内到外彻底掏空,又像是被强行塞入了某种冰冷、坚硬、陌生的东西。
意识模糊涣散间,他仿佛感觉到一缕极细微、却与他此刻滚烫痛苦状态格格不入的冰寒神识,若有似无地、极其快速地拂过这片区域,如同惊鸿掠影。
那感觉极其隐晦,一闪即逝,快得仿佛是神经被过度折磨后产生的错觉。
是夜间巡查的执事弟子例行公事?还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他混沌的脑海。
是……师尊吗?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因极致痛苦而布满的猩红血丝尚未褪去,眼神却瞬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尖,穿透渐散的晨霭,死死钉向清霁峰主殿的方向。
厚重的崖壁无情地阻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是错觉。
他很快在心底嗤笑着否决了自己这荒唐可笑的念头。那人此刻,想必正高卧于温暖奢华、灵气盎然的寒玉殿中,享受着化神仙尊的尊荣,又怎会在这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分出一缕神识来留意这废弃之地、蝼蚁般的“废物”?
他缓缓攥紧依旧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感受着筋骨深处传来的、与此刻虚弱身体截然不同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力量感。
以及,那萦绕不散、几乎让他产生诡异依赖感的极致痛苦。
……
清霁殿内。
沈衔清猛地从深沉的调息中惊醒,气息罕有地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被他强行压下,胸口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莫名的悸动。
就在方才,鬼使神差地,他又一次分出了一缕神识,悄然蔓延向遥远的思过崖。
他为自己找的理由是例行“项目进度检查”,评估“投资对象”的生命体征状态,确保那本《韧骨诀》没有立刻把“核心资产”练废,这是最基本的风险管控。
然而,神识所捕捉反馈回来的模糊景象,却让他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那少年整个人蜷缩在狭窄的石缝中,像一只濒死的幼兽,浑身剧烈地颤抖痉挛,冷汗早已浸透那身单薄的灰衣,紧紧贴在瘦削得惊人的背脊上,清晰地勾勒出嶙峋的骨骼形状。
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唇被咬得一片狼藉,鲜血淋漓,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透着一种正在被从内而外生生撕裂、碾碎的极致痛苦。
这哪里是在练功?这分明是在承受某种酷刑!比原主的鞭挞看起来还要惨烈数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哪是刷好感度?这分明是结死仇啊!我又在作大死的路上狂奔了是吗?」
沈衔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种混合着强烈愧疚、深度焦虑和难以言喻的恐慌情绪瞬淹没了他。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立刻现身冲去思过崖强行中断这可怕的修炼。
但最终,那根名为“OOC”的弦死死绷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观察”。
他看到萧烬竟又一次硬生生熬过了那轮最恐怖的痛苦峰值,最终力竭瘫倒,气息虽微弱似风中残烛,却意外地没有衰败断绝之象,反而……在那极致的虚弱之下,隐隐透出一丝被千锤百炼后、顽强滋生的韧劲。
就在他心神稍定,准备仔细探查时,那缕细微的神识似乎惊动了对方。
沈衔清像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猛地将神识彻底收了回来,心下骇然——此子的灵觉竟敏锐至此?
他独自坐在空旷冰冷、落针可闻的大殿内,久久无言。
摊开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看”到那幅景象时,惊出的细微冷汗。
「……怎么会这么痛苦?那功法介绍上没写副作用这么大啊?」
「难道是我选错了?那古籍库里会不会有更温和点的?」
「原著里只提了他进步神速,没写过程这么惨烈啊……魔种都这么修炼的?」
「他现在……是不是恨死我了?肯定觉得这是我变着法子的新折磨手段吧?」
「好感度怕是已经跌穿地心了吧……」
沈衔清只感到一阵无力。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翻滚不休。他再也无法维持静坐,烦躁地起身,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来回踱步,月白法袍的衣袂拂过地面,却荡不开丝毫暖意。
他不知不觉踱到窗边,望向思过崖的方向,尽管重重殿宇和山峦阻挡,什么也看不见。
那片被晨曦微光笼罩的山崖,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成了一个散发着不祥与痛苦气息的黑洞,牢牢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又让他从本能深处感到强烈的不安与……一丝难以启齿的心悸。
这种超脱计算的、不受控制的关切,以及由此带来的强烈烦躁和无力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危险。
这和他最初设想的“冷静投资、精准PUA”完全背道而驰!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执棋者,冷静地布局、落子,从容地评估收益与风险。
但现在,“棋子”那真实无比的剧烈痛苦却如此清晰地反馈回来,粗暴地搅乱了他所有的盘算和心境。
难道结局就是那样了吗?被做成人彘在痛苦中死去?
「不行!沈衔清!冷静!你是专业的!(前)职场精英!」
他猛地站定,深吸了几口冰冷彻骨的、带着凝神香味的空气,强迫自己进行冷酷的理性分析:
「《韧骨诀》乃是上古流传的顶级炼体法门,过程痛苦是必然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且从结果看,他似乎扛住了,并且确实有效!数据是好的!这是好事……对,是好事!」
「至于仇恨值…额…基础仇恨本来就已经是max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只要最终实力提升,能让他觉得我给的‘东西’确实有用,让他产生‘这个变态师尊似乎有点东西’的困惑,目的就达到了!对!就是这样!」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试图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不断滋生的柔软和焦虑死死镇压下去,重新覆盖上冷硬功利的计算外壳。
但有些东西,一旦破了壳,就如同冰面上的裂痕,只会越来越难以忽视,再难恢复到原状。
他猛地转身离开窗边,不再看向那个方向,背影挺直依旧孤高绝尘,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动摇与迟疑从未发生。
只是殿内袅袅弥漫的、价值千金的凝神冷香,似乎再也无法让他真正地静下心来。
而远在思过崖的萧烬,挣扎着靠坐在冰冷刺骨的岩石上。
他取出怀里那瓶白玉伤药,拔开塞子,清冽沁人的药香溢出,带着令人舒适的灵气。
他垂下眸子,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莹润的丹药,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服用。
只是用那依旧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温润的玉瓶,仿佛要从中汲取某种虚幻的力量,或是徒劳地印证某个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猜想。
直到晨曦终于完全驱散了黑暗,明亮却并无多少暖意的天光笼罩山崖,照亮了他苍白至极却异常平静的面容,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正在酝酿着无声风暴的眸子。
痛楚暂歇,但疑惑仍然未解。
但有些东西,已在无人可见的深渊里,于无声无息中,扭曲地、顽强地、不可逆转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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