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祝愿,自不能少礼。
孟商没注意到小姑娘的刹那迷茫,兴致勃勃发问:
“何琼,你喜欢什么?”
何琼不假思索:
“打架,杀人,报仇雪恨。”
孟商:“……”
他就知道。
大曜主公叹息一声,还是捧场的拍了拍手,干巴巴赞叹:
“那真是好。也真是巧。”
他笑道:“孤手头,正好有样东西衬你。”
何琼:“?”
她默然相望,见孟商视线在她腰间佩着的尽忠剑上绕了一圈,似笑非笑,神情间,总有种见惯好东西后,忽瞧到个平庸之物的矜骄。
青年起身,绕过桌案,拿起呈在白玉剑托之上的三尺青锋。
他指尖拂过黝黑鞘上青面獠牙的虎首,“铮——”一声抽出锋刃,隔着段距离,直指何琼咽喉。
何琼呼吸一窒。
她是从腥风血雨里走出的人,对杀气,总有种敏锐的直觉。
这把剑修长笔直、通体银白,只尖利处覆着几点零星艳色。
像泼雪里的梅。
更像凝固的血。
森然闪烁的寒光、令人胆寒的血腥,都似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般,牢牢攥住何琼的视线。
她笃定:这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凶器。
而何琼……无法不为如此利刃着迷。
孟商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恶趣味骤起——故意抛了抛剑,引得小姑娘的视线跟着上摇下晃,竟带着点依依不舍的黏。
他戏弄够她,莞尔: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青年指腹擦过剑锋,立刻滚出一粒血珠。
他把那点刺痛掐进掌心,轻描淡写:
“此剑名曰【杀生】。本是某个山匪头子抢去供着的战利品。从不外借。”
“然而他时运不济,叫孤给杀了。这剑孤瞧着顺眼,随意拿走后,一用便是许多年。”
孟商稍稍一顿,哂笑:
“许多年来,孤拿着它,杀出了一座尸山。”
青年思绪一散,试图细数这把凶器沾染的血,却发现,昔日牢牢记着的脸,都成了模糊不清的烟。
他不欲再想,归剑入鞘,把“尸山”丢给何琼。
“今日,孤把它作为生辰礼,送予你。”
孟商斜倚桌沿,注视何琼亮晶晶的眼:
“看你这样子,大概是很喜欢。”
何琼抿唇不答。
她努力保持冷酷,手却忍不住在【杀生】上偷偷摸索,周身难得散发着一种开心的朝气。
她想了想,把腰间佩的【尽忠】取下,礼尚往来般递给孟商。
孟商没接,戏谑调侃:“怎么?想跟孤交换定情信物?”
何琼很务实:“没有。就是不想要了。”
孟商:“……”
孟商啧啧称奇:“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喜新厌旧的女人坚持不懈的把【尽忠】往孟商手里塞,存着最后的一点良心,想给“旧爱”找个好归宿。
“这把剑是我成为‘人兵’后,松狂给的。要我尽忠于他,永世不叛。”
“虽然它名字寓意有些晦气,还是当初松狂统一命人制出,分发给手下刺客们的,没什么特别。但……”
何琼绞尽脑汁,寻找【尽忠】身上的闪光点:
“它比较好使唤。”
孟商:“嗯?”
何琼回想起自己与他初见时,孟商躲避能力惊人、攻击能力不明的精彩表现,诚恳道:
“很适合你。”
孟商:“……”
孟商气笑了:“何琼,你瞧不起孤?”
何琼怕他反悔把杀生剑要回去,难得委婉了一把。
“没有。”
小姑娘闷声闷气:“你是一国主君,不能以身犯险,拿个好用的剑意思意思就行了。”
“至于我——”
她保证道:“我会握着【杀生】,保护你。”
孟商:“……”
他一双醉眼乜过何琼,想:多漂亮的小丫头。
多愚蠢的一番话。
青年傲道:“孤有文臣武将、暗卫随身,哪里需要你的保护?”
何琼却不假思索:“我比他们都厉害。”
孟商嗤笑一声,懒得跟她争:
“等你能攒够军功,当上你心心念念的大将军再说吧。”
曜国主君往榻上一倒,眼看着就要这么睡了。
何琼立在一边戳他:“要攒到什么程度?”
孟商随口应道:“嗯……踏破徐、乔两国,将其主君杀之。”
何琼把这话记在心上:“一言为定?”
孟商低低一嗤:“嗯。一言为定。”
*
捧捧白雪拂去又落,眨眼又是一转冬春。
为荆国事宜忙碌许久的孟商追着活儿干,总算逮到三月的尾巴,得了个休息的空闲。
他这日愉快的睡到晌午才起,刻意挑了件碧蓝交映的华服,临镜自照,只觉自己愈发俊美,实在可贵。
青年孤芳自赏了一会儿,觉得自赏难免无趣,有责任感的主君,就应该造福众生。
于是他捏着折扇,神清气爽的走出营帐,去寻何琼讨夸。
*
自几月前得了【杀生】后,何琼忙碌得很,每日都急着找人切磋练手。
孟商身边的武将暗卫,大都跟其打过几次,胜败都有,成效显著,很适合提升能力,孟商表示欣慰。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比较费血。
常常有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还活蹦乱跳,叫嚣着要跟何琼一较高下。
孟商深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说不定将才们打着打着,就把彼此给打死了。
他思索许久,想出个损招,叫他们每次打架前必须先穿针引线一百次,穿不够便不许打。
有孟商身边的暗卫看着,他们没法子瞒天过海,只得认命,每天想切磋想的抓心挠肝,又被穿针引线扰的生无可恋。
孟商对此相当满意——方才转过弯时,还在想今儿是谁要遭罪,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场面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空旷的场地内有三个人。
暗七立于左侧,应孟商命令负责看着其余两人完成任务;
赵擎站于右侧,苦口婆心的劝何琼再坚持一下。
而何琼……
何琼坐在中间的小石墩上,脸色冷中泛青,青中透红,显得有些……
气急败坏。
孟商纳罕,走近瞧瞧何琼手中的针线,莞尔:
“这是怎么了?还没穿够?”
小姑娘气呼呼的偏过头,不理他。暗七则默默行了礼,尽职尽责的汇报:
“赵将军已经穿够。何姑娘还没有。”
孟商:“……”
他左看看五大三粗长吁短叹、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的赵擎;
右瞧瞧冻着小脸有点不甘,抿唇呢喃“我一点都不喜欢穿针引线”的何琼。
孟商:“……”
他低头“沉痛”几息。没憋出,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何琼:“!!!”
何琼把手中的小线团丢向他,愤愤:
“一点都不好笑!”
孟商稳稳接住,笑得肚子疼,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把线团拆了,绕在腕上、指尖,像戴了套新奇的首饰,衬得手愈修长漂亮。
孟商开口,表面安抚何琼,实则火上浇油:
“好了,别气了。”
“孤倒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瞧瞧,这么些天练下来,你越来越像个人,而非一个只会移动、喷毒的小冰块儿。”
何琼:“……”
小姑娘拿着剑,危险的眯起眼,思考从哪个方向、用什么力度捅他,才能又疼又不致命。
孟商察觉不对,很识时务的后退几步,清清嗓,正试图说点什么补救,忽见“救星”忙忙跑来,跪禀道:
“主公!有急讯!”
孟商深感逃过一劫。
她本是微微含笑的,但见来者是派在亲娘身边看护的暗九,又蹙了眉:
“说。”
暗九以头触地,沉声:
“老夫人她……病重!”
孟商一怔。
旁边本还在生闷气的何琼立即侧过头,观察他的表情,冷静的想——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于孟商家人的消息。
……又或许,这会是能触碰到对方过去阴影的契机。
*
骤然听到亲娘病重的消息,饶是孟商如何没心没肺,一时也绷不住表情。
他倏然往前走了几步,眉眼间闪过不似作伪的焦急;
可几步之后又静下来,脸上面无表情,仿佛浑不在意。
孟商道:“老夫人生了病,你去寻最好的医者,为她医治便是。找孤有何用?”
暗九抬头:“可主公……老夫人她——”
孟商撩起眼皮,轻轻瞥她一眼。
暗九:“……”
穿着一身黑的姑娘深深埋下头,未尽的话语堵在喉咙里,抱拳道:
“属下知罪。”
孟商慢条斯理,整整自己毛茸茸的领子,瞥一眼不敢吭声的赵擎、暗七……
和若有所思的何琼。
何琼抬眼,径直撞上他的目光。
孟商:“……”
孟商心累:“又想说什么?”
何琼一板一眼:“上次我在攻荆的战役里立功,你还没给我赏赐。”
孟商倦道:“不是送了你【杀生】?”
何琼分的很清楚:“那是生辰礼,不是赏赐。”
孟商:“所以……你这是在向孤讨赏?”
何琼点点脑袋。
孟商低低一叹。
他看着何琼这张脸,料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小姑娘活像个硬要跟他作对到底的冤家,点完头就干脆利落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我想让你带我一起去看看你娘。”
“病重很难受的。如果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大概会好过些许。”
孟商:“……”
他匪夷所思的望她一眼。
实在不明白这小祖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多管闲事了。
但无论何琼出于何种目的,说这种傻话,孟商的姿态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他冷淡拒绝:“孤乃一国主君,事务繁多,抽不开身。”
何琼:“你亲信那么多,让他们顶几天,不会有事的。”
“你之前不也经常撂下挑子跑出去玩儿?怎么如今碰到这么严重的事情,反而不放在心上?”
孟商不置可否:“你倒是比我更关心她老人家。”
何琼:“我又不认识她,关心她做什么?”
小姑娘揣摩着用词,隐晦试探:“我是担心你。明明很在意,却要憋着不——”
孟商森然道:“何琼!”
何琼:“……”
青年眼神锐利如刀,刮来似能削肉扒皮。
他眸底杀气明晃晃的露着,不遮不掩,坦坦荡荡。
何琼理智的一面快速断定:孟商的娘亲绝对是他过去的心结之一。也是她完成任务的关键所在。
但感性的一面牵扯着心,让她升起点小小的难过。
小姑娘呆愣愣的盯着孟商手上缠的颇为好看的彩线,执拗道:
“……我就要这个赏赐。”
“孟商,你肯不肯给我?”
孟商:“……”
孟商一口气堵在心头,很想大骂一声放肆。
然而何琼垂着眼睛站在跟前,小小一只,蔫头耷脑,分外可怜。
明明是她不知分寸,先要气他,却又做出这么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真是……
孟商搜肠刮肚,愣是没找到什么词汇可说。
他拿出主君的肚量,尽可能平心静气:
“何琼。孤不是不愿去见她。”
“只是有些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我……孤曾经立下誓言,与她此生不见。”
当初生母的控诉似近在眼前,叫孟商捏着折扇的指尖收紧,轻轻发颤。
他扯唇,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何琼,我的阿娘,怨我至深。”
“孤若当真出现在她面前,并无可能使她欢颜。”
“只会令其痛哭、痛骂、痛彻心扉。”
杀生剑(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大家好,我叫沙僧。我出场啦!”
尽忠剑(凄凄惨惨哭哭啼啼):“大家不好。我叫尽忠。我退场了。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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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我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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