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中又陷入了一片仿佛死寂的安静中。
只有手电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一角,光芒反照在双面玻璃上,形成一个个模糊又过曝的光点。
高俊和聂子麒依旧不说话,两个人蜷缩在一边,鬼火少年在照顾他们。
剩下的几个男人待在了一起,偶尔发出一些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似乎在焦虑又似乎无能为力,最终只能疲惫地打了个哈气。
蔡杏儿自然是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的,女孩子无依无靠,只能欲言又止地往白熵的身边靠。
白熵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倒是陆宴返回的脚步声,打断了她没说出来的话,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从厕所回来的陆宴,脚步听起来并不轻松,而且他拧眉揉太阳穴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难受了。
也难怪,毕竟他的精神图景碎裂成那个样子,要换成其他的哨兵,恐怕早就疯掉了。
白熵见着他颇有些痛苦的动作却似乎并不关心了,他依旧在原地坐着,只是摆了个准备疏导的姿势,开口询问的声音也是无波无澜,道:“陆先生,请继续回来疏导吧。”
为了明天可以同魇兽战斗,今晚的陆宴必须完整地进行一次精神疏导。
然而,陆宴在听到白熵这样说的时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眸在白熵的身上沉了几分,复又扫过那些人神色各异的面庞。
有人在期待,有人在好奇,有人在惴惴不安。
只有鬼火少年依旧带着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在对上陆宴视线的时候,转而看向了高俊和聂子麒。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陆宴不爽地眉头皱得更紧了。
“为什么不去里面?”陆宴似乎很不想在这些普通人面前进行精神疏导,他看来更喜欢有屏风遮挡的,单独的休息区。
看出陆宴的抗拒,白熵脸上倒是没有多少表情,只是询问了一声,道:“陆先生不喜欢这里吗?”
陆宴没有回答,捏着眉心往单独的休息区走去。
白熵没理由不跟着自己的使用人离开,忠诚的仿生人眼见着就要起身跟着离开。
然而就在白熵起身的瞬间,他的衣角却被旁边的蔡杏儿狠狠一拽。
女孩惶恐又紧张的表情顿时落进白熵的眼里,像是紧抓着最后的稻草不放,对安全天生的本能驱使蔡杏儿勇敢地开口恳求起来,道:“等一下,你们,能不能别走,就在这里可以吗?”
她心中鼓噪的厉害,紧张的心脏仿佛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般。
白熵之前的怀疑如同洪钟一般在蔡杏儿的耳边环绕,她知道自己孤注一掷的恳求或许没有什么效果,可她也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或许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陆宴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如果陆宴和白熵去了屏风后面,她实在不敢想,那些怪物会不会在剩下的黑夜中对他们发难。
到时候谁能救他们?
蔡杏儿不敢再想,恐惧与勇气让他死死拽着白熵的衣角不放手。
陆宴却看不出她的心思,他很是烦躁,莫名其妙看了蔡杏儿一眼,没好气地道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因为……”蔡杏儿张了张口,她忽然意识到,白熵所说的那份怀疑,可能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紧张凝成了蔡杏儿额头上的冷汗,她能意识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她的身上,等她一个答案。
她的大脑疯狂转动,紧迫感几乎让她觉得窒息。
“陆先生。”
然而越是紧张越是晕眩的大脑没有给出回答,反而是白熵的声音轻缓地响了起来。
“经过我的分析,他们今天经历了这些事情,精神压力值骤增150%,对普通人来说,现在的状态可以用恐惧来形容。。”
白熵已经替蔡杏儿给出了精准的回答。
“如此高的精神压力,即便杀死魇兽离开意识海,对他们未来的生活都有45%的概率,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这对普通人来说,恐怕也需要精神和心理的疏导。
强数据面前,陆宴的嘴角又压了下去。他似乎洞察了白熵的意图,烦躁地叹了口气,道:“你想怎么办?”
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暗了暗,道:“陆先生,可否请你就在这里进行精神疏导。精神疏导并没有严格的场地要求,只要保持相对安静的环境便可以进行。另外,你在这里,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一剂不错的定心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白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无风的“安全屋”内像是倏然降临了一股冷气,冷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直垂头不语的高俊和聂子麒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人罕见地抬起眼睛看着白熵这边的情况,只是昏暗中乱转的眼球里,不知为何,带上了几许怨恨的神色。
鬼火少年斜眼看着他们的异常,脸上少见的没了什么表情。
陆宴也似乎对白熵所说的话很是震惊,他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白熵几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那些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莫名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陆先生!我们会很乖!不会打扰到您的!”
仿佛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蔡杏儿几乎是大喊着承诺起来。言罢,她又焦急地转头看向那三个男人,命令似的口吻道:“你们也说啊!咱们只是在这里休息,不会打扰到陆先生进行精神疏导的!”
她太急了,声音仿佛在镜面上叮当作响。
那三个男人好像本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被蔡杏儿这么一吼,好像还没有从困倦中反应过来,愣是面面相觑了半晌,才在白熵冷静的“你们今晚不害怕吗?”的询问声中反应过来。
今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而他们目前只有手电筒防身……谁也不知道那些怪物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要是陆宴和白熵离开了……
“怕,害怕……”
反应过来的男人顿时连连点头,随声附和起来。
“害怕的,那些怪物,挺可怕的……”
“陆,陆哨兵……我们不会打扰您的,您就在这疏导吧……”
“您在这,我们,我们也好安心休息啊……”
……
几乎一瞬间,这几个普通人便站在了同一战线。
陆宴似是有些百口莫辩,他荒唐地看了白熵一眼,对方依旧□□地站在原地悍然不动。这让陆宴瞬间有些心虚似的,将目光落在了鬼火少年身上。
高俊和聂子麒已经重新低下了头,鬼火少年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无所谓的态度。他没有回应陆宴,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算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陆先生……?”
像是还不能确定陆宴的态度,有人小心翼翼叫了他一声。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投票?
“安全屋”里现在总共就九个人,三人“弃权”,五人赞同,陆宴别无可选。
像是明晰了自己的结果,陆宴脸上的表情当即变得烦躁起来,不过他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再往单独的休息区前去,而是折回了白熵这边。只是他嘴上还是不饶人,骂骂咧咧道:“你们这群没胆的孙子……行吧,老子我就陪你们一晚。”
“但是我先说好了,你们谁要是敢发出声音来,老子明早就揍死你。”
刀子嘴的威胁通常没什么效果,几个普通人看着陆宴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呢,当即对陆宴的话连连答应起来。
“您放心,我不说话,我睡觉。”
“不会弄出声音来的,不会弄出声音来的。”
……
那几人连连承诺。
直到此时此刻,蔡杏儿的一颗心似乎才平稳下来,她劫后余生一般终于松开了被她拽的乱七八糟的衣角,看着白熵的眼神,万分感谢。
白熵没说什么,平静地看了蔡杏儿一眼,转而将视线落在了陆宴的身上。
对于席地而坐,陆宴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抗拒,不过白熵还是让他枕在了自己腿上。一方面可以让陆宴舒服一点,另一方面也方便他进行精神疏导。
陆宴从善如流地躺在了白熵的腿上,白熵也毫无怨言地将手指按在了陆宴的太阳穴上。
如同流水一般的精神力,缓缓抚慰着陆宴灼烧碎裂的精神图景。常年被痛苦煎熬的哨兵,似乎在此时此刻才发出一声舒服的叹谓来。
从未见过哨兵向导进行精神疏导的蔡杏儿也好奇起来,她不敢离白熵太远,又不敢离白熵太近,只能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小心观察着。
直到陆宴忽然开口,声音吓了她一跳。
“还有多久能进行完?”陆宴闭着眼,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蔡杏儿的举动,只是向白熵询问。
“上次精神疏导只进行了37%,余下的部分预计需要10小时可以进行完。”白熵的数据不会有错。
但是10小时,估计做完天都亮了。
陆宴的眉头似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可他终究无法反驳程序的指令,只能不爽地叹了一声,又问道:“你们仿生人不需要休息吗?”
“通常情况下,每日理应有30-60分钟的程序休息时间。”白熵规矩道,“但是在紧急情况下,可连续工作最低48小时。”
正好是处理魇兽的时间。
塔对仿生人的程序规划,相当完美。
陆宴不免冷笑一声,没做什么评价。
“陆先生,精神疏导的时间漫长,如果您能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将会事半功倍。”白熵又提醒了一句,“我会时刻观察‘安全屋’中的状态,如有异常,会将您唤醒。”
仿生人,就是最好的值夜机器。
陆宴似乎这才有点上了贼船似的后知后觉,不过眼下他已经没什么可以选择的了,只草草说了句“随你吧”,便干脆闭上了嘴巴,也不再出声了。
“安全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有了陆宴和白熵坐镇,普通人的精神便也放松了下去。不过一个小时,白熵便觉得自己肩膀一沉,转眼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睡着的蔡杏儿靠了过来。
女孩今天受了不少的惊吓,这一放松下来,睡得很是昏沉。
看到蔡杏儿的状态,白熵又环顾了一番四周。
那三个男人也东倒西歪地睡在了一起,中间那人甚至还扬起了脖子打鼾。
鬼火少年也靠在一边闭着眼睛,白熵暂时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睡着,但此刻已经闭上双眼的高俊和聂子麒,平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整个“安全屋”里,似乎只有白熵一个人是醒着的。
暂时没有分析出什么异常,白熵最终看向了躺在他腿上的这个人。
陆宴也闭着眼睛。
从精神力的分析上来看,这个人应该也是睡着了的。
可白熵像是不相信自己的数据分析一般,他试探着张开嘴,轻唤了一声“陆先生?”
陆宴没有给他回应,熟睡的脸庞上一片平静。
像是确认了陆宴的状态,白熵按在他太阳穴上的手指,终于松开了。
中断的精神疏导,似乎并没有给熟睡的陆宴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
白熵眼底流淌的电子数据,冰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
半晌,他伸出手,按在了陆宴的左胸膛上。
仿生皮肤下的触感,一片寂静。
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已经为他分析出了准确的答案,他神色冰冷,目光又落在了陆宴眉弓上的纱布。
这个纱布是他亲手为陆宴贴上的,没有人比白熵更清楚陆宴的伤势。
数据平静的在白熵的眼底分析,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需要确认些什么。
可数据也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了,有60%的可能性,会惊醒陆宴。而陆宴一定醒来,恐怕就会将他惹恼,造成严重后果的可能性高达80%。
这对仿生人来说,是一个完全需要避免的举动。
可白熵知道,他必须确认。
为了这些普通人,也为了陆宴。
好在白熵并没有紧张的情绪,也不会因为紧张而产生手抖之类的副作用。在确认了心中的目标之后,他重新抬起手——
并非为陆宴进行精神疏导,而是打算掀开他眉弓上的纱布。
贴在皮肤上的胶带,被白熵缓缓拽起。他几乎能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听见胶带撕扯开的清晰声音。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他不需要将纱布完全掀开,只需要打开一半就可以。
可即便是一半,白熵也像是在进行精密手术一般,稳重而缓慢地进行着。
熟睡的陆宴毫无察觉。
这对于白熵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哪怕他的电子数据时不时传来几声警报。
直到十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之后,白熵预计掀开的这角纱布,才终于完全掀开。
陆宴没有苏醒,昏暗的手电光照亮了纱布下面的阴影。
一片呼吸都凝结的死寂里,白熵冰冷地看着纱布下的情况,数据分析的正确性,已经从怀疑的80%,上升到了确认的100%。
白熵并没有声张,而是将那块染血的纱布,再一次地、小心翼翼地,贴回陆宴的眉弓上。
完美得就像从来没有人掀开过一样。
而只有白熵清楚地知道。
在那块纱布之下,所谓的陆宴的眉弓上,没有伤口,亦没有为佩戴眉钉而打出的孔洞。
只有纱布是凭空染血的。
现实已如此明晰,白熵注视着他的目光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冰冷的厌恶,恨不能现在就将腿上的这个人掀翻下去。
这个东西,它根本就不是陆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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