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向导是不会做梦的。
然而白熵觉得,自己或许梦见了什么。
那是一片鲜嫩的绿地,映衬着湛蓝的天空,白云像是羊群一样在天上飘动,风吹过脸颊,有蒲公英从他的面前飞过。
那像是画,却又仿佛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让白熵的心绪得以平静。
然后,巨大的如同鲸鱼一般的游鱼尾鳍从半空中滑过,像是惊扰了一池平静的水面,用涟漪的波纹,惊扰了这片宁静的世界。
于是,冰冷的系统滴答声传进了耳朵里。程序再度启动之后,恢复意识的白熵再度睁开双眼。
眼前半透明的玻璃罩,伴随着几声汽笛的松弛,在白熵的面前缓缓打开。这是孕育过白熵的培养仓,应是白熵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可对于如今的白熵来说,却只感觉到了一阵属于机械的冰冷。
技术科的所有人都在巨大的观察窗背后,冰冷到刺眼的无菌室里,理应只有白熵一个人。
然而当他坐起来的时候,余光里却瞧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他似乎一直在静静的等待,眼下瞧见白熵醒过来,才终于活动起来,靠近了他,用那熟悉却又温和的声音,呼唤了他一声“阿熵”。
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和带有温情的呼唤声,像是在白熵的系统中震颤,他清澈的眼底流淌着不可置信的电子数据,这才后知后觉般回过头,看着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陆宴。
陆宴显然来了有些时候了,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把凳子,旁若无人一般,大大咧咧地坐在白熵的培养仓旁边。
这违规的行为显然让白熵震惊,他好一会儿才缓过了一样,道:“陆先生,这里是无菌室,您怎么可以……”他像是有所顾忌一般,视线往观察窗背后看去。
那些穿着制服的技术科成员似乎在忙别的事情,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了无菌室里的情况,只是他们投射过来的视线,多少带着点被打破规矩却又无力阻拦的憎恶。
当然,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想要探查无菌室中的情况。
不过陆宴是背对他们的,对他们的那些视线毫不在意,只是满心满眼都是白熵,笑道:“我看着你总是不醒过来,就以使用人的身份要求进来探查情况,他们就让我进来了。”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可白熵知道,现实情况或许并没有陆宴说得那么轻松。
他垂了垂眼帘,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道:“陆先生,请不要为难这里的工作人员。”
“嗐,没有的事,是他们主动放我进来的。”只可惜,白熵的话音刚落,陆宴便迫不及待地给了白熵理由。这在白熵的系统分析起来,与其说是在说明,不如说是在遮掩真相。
不过看着陆宴脸上的坦然,白熵的思绪顿了顿,倒是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了,而是转换了话题,道:“陆先生,您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当然!”陆宴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毛,看起来很是自信和圆满,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他们不会为难我的。”说着,又向白熵伸出了手,邀请道:“走吧,事情都解决了,让我想想带你去哪里好呢?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对了,我记得他们说过有条特别有意思的步行街,里面有不少互动娱乐的设施,你有没有兴趣,想去那里逛逛?”
他口气轻松,像是在商量要去哪里郊游玩耍一样。
然而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动了动,他显然无法参透陆宴的意思,而是道:“陆先生,我得事情,是不是还没有处理完?”
他平静的询问,可话语中,却似乎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微小不安和忧虑。这也只能让陆宴停下了刚刚那些幻想,换了个更耐心的姿势,离白熵更近了一些,安抚道:“没事的,他们已经有结果了,不会为难你的。”
这固然是个好结果,可在白熵的系统分析中,却是极低的概率,他像是不相信陆宴的话,固执道:“陆先生,仿生人不应拥有精神体,《守则》中已经明确规定了相关内容。这会对使用人产生极大的威胁性,甚至有可能会……”
系统预设了最糟糕的状况,就连白熵也说不出口。
可对于灾难的想象,已经让他的手指搅紧,微微颤抖起来。
看出了白熵的情绪波动,陆宴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稳健地握在白熵的手上,又耐心道:“那些家伙,已经对你现在的状况进行了技术分析。你确实产生了精神体,但是精神体威胁性极低,且你的系统、仿生精神图景和你的机能都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他们觉得,你的状态很稳定,目前不需要强制干预,只需要后续持续观察精神体的变化即可。”他像是胜利者一般,脸上的笑意根本都藏不住。
只有白熵还像是无法理解,这显然与他系统预测的结果大相径庭,以至于他的表情都有些焦虑起来,妄图通过其他方面分析出什么可能的结果,道:“陆先生……我对于这个结果虽然很满意,但是……”他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陆宴,道:“这不是您威胁相关人员,才获得的结果吧?”
他知道陆宴的脾气,更对他可能存在的出言不逊和暴躁行为感到关心和忧虑。
而这份关心,让陆宴愣了一瞬,随即他的脸却像是上火一样红了起来。他像是对这个问题有些仓皇,因而只能轻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又只能顶着白熵灼灼的视线,故作镇定道:“没有的事,我是那么不会看场合的人吗!再说了,沈首席……沈首席也在场,她也同意了这个讨论结果!”
有沈恪的承诺,白熵接受起来会更加容易些。
果然,一听到自己监护人的名字,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似乎动了动。他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接受了这份对自己有利的结果,可还是没有完全放下那份忧虑,道:“但是陆先生,我并不认为我的危险性有所降低。或许我们需要在接触中,保持一个安全的相处状态,才能保证您的人身安全。”
依旧固执的坚持,显然让陆宴有点焦急起来,他并未收回握着白熵的手,反而又将白熵的手握紧了更多,急切道:“你在担心你的精神体吗?你放心,他们技术科分析了,它的威胁性只有3%,不具备攻击性,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况且,况且——”
陆宴的大脑飞速旋转,想要找到什么更能说服白熵的理由,迫切道:“况且,我的精神体,也很喜欢它!你知道的,我的精神体跟我一样暴躁,但是它在看见你的精神体后,会平静下来!”
这是之前在意识海中出现的事情,两人都亲眼目睹了。
白熵无可争辩了,可他似乎还有最后的顾虑,又担忧道:“可是陆先生,我连我的精神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能在半空游弋的小鱼,有着漂亮且闪闪发亮的鱼鳍,这显然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白熵并未在自己的系统中,找到与之对应的相关动植物。
可是陆宴却似乎对此很了解,他笑着拍了拍白熵的手背,道:“我知道——”
“那是文鳐鱼。”
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名字,从陆宴的口中说了出来。白熵的系统有一瞬间的震颤,像是品味这个名字一般,他喃喃着问道:“文鳐鱼?”
“是啊,文鳐鱼。”陆宴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就跟我的火凤一样。他们生活在海里,但是会飞。也有人认为它就是现在的飞鱼,只是古代的人们不认识,将它当成了传说中的生物。”
原来并不在现生生物的图谱上,白熵调整了系统的分析思路,很快便将自己的精神体与文鳐鱼的相关特征都对应上了。这也算是他对自己的精神体有了最初步的了解,可另一种困惑,却又让他看向白熵,道:“陆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的精神体应该只有自己最了解。
这简单而尖锐的问题,顿时让陆宴卡了壳,他噎了一瞬,但很快眨眨眼睛,反应过来,道:“是沈首席告诉我的。”
沈恪作为首席向导,又是白熵的监护人,能对白熵的精神体有所感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管这是不是陆宴临时扯出来的慌,总之,白熵看起来已经相信了。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固执,完全接受了陆宴带给他的好消息,感激道:“辛苦陆先生,为了我的事情而奔波。”
“哎呀,别那么客气嘛!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为你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嘛。你不要再这么见外了。”他说着,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有将白熵从培养仓里拉起来的意思,又期待道:“所以现在咱们没事了,你是想回家,还是想出去玩?”
显然,陆宴的心情也很不错。
白熵眨眨眼,他却似乎不太明白陆宴的用意,道:“陆先生,为什么要出去玩?”
“给你压压惊啊。”陆宴理所当然道,“免得你被他们这些人的态度影响了。”
那些并不把白熵当成人的工作人员,不会照顾白熵的心情。
这似乎在白熵的系统中,流淌进一股清澈的暖流,他清晰地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这份感动,还并未持续到他从培养仓中出来,无菌室的大门便被人焦急地推开了。
“陆队长!”来人显得有些急切,又在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两人的二人世界后,有些做错事的小小胆怯。
他确实打扰到了陆宴,刚刚还满怀期待的男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不耐的烦躁,这让他倒吸了一口气,憎恶地看着这个唐突打扰他们的人,怒道:“不知道进来敲门啊!没看见我们在说话呢吗?!谁教你做的事?”
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让那工作人员缩了缩脖子,赶忙连声道歉起来。反倒是白熵还是冷静的,他拉了拉陆宴的手指,安抚下他的脾气,又看向那工作人员,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显然,那应该是颇为紧急的事情,因此才会让他失了分寸。
瞧见白熵为他说话,且陆宴没有再追究自己,这工作人员当即抓住机会,赶忙道:“陆队长,刚刚您队里的人来报,说江副队长出事了,让您如果有空了,赶快回去看看。”
“出事了?”陆宴显然有些不相信,就连眉头都挑了起来。
而那工作人员,则认真地点着头,道:“您队里的人来说,江副队在处理魇兽的任务中,检测仪器发出了警报,且江副队已进入意识海30个小时没有离开……”
显然,这已经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情况了。即便是同江沐渊关系并不好的陆宴,此刻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需要严肃处理这个突发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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