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队送亲的队伍。
灰色的雾气降低了红绸的鲜红色,也为每个人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具。他们不像是在送亲,反而像是从尘埃中走出来的破旧古董,沉默又颓废地走在着灰蒙蒙的小路上。
他们像是看不见陆宴和白熵一样。
不过陆宴和白熵,却将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意识到这队人的诡异,陆宴不免皱了皱眉头,他不找声色的往旁边推了推,顺便将白熵也拉到了自己身后护了护。
文鳐鱼在半空打了个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吐了几个泡泡,又钻回了白熵的身后。
白熵并未做声,只有眼底的电子数据在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很快,这队人马便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凌乱的脚步声和七扭八歪的身形,让这队人远没有从远处看时的那么整齐。他们似乎像是有自己的规则一般,目不斜视却又疲惫不堪地走过一个个牌坊。红色的队伍,像是将死的红色长虫一般,只剩下前行一个目标。
牌坊下,衣衫褴褛的老人,也没有抬起头去看,仿佛这红色的送亲队伍,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陆宴的目光扫过队伍里的林林总总,他看着红绸上落下的灰,看着漆木家具掉了的角,看着原本作为象征的大雁,从竹笼中垂落下脑袋……
他们应该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很久。
或许他们现在的遭遇,也是陆宴和白熵的未来。
鬼打墙的诅咒看来并不好破解,陆宴皱起眉头来。然而他正思索的时候,余光里却见着眼前的红绸一晃,在吱呀一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以规避有可能出现的风险。
白熵在后面接了他一把,两人的目光这才落在了眼前的东西上。
这刚刚还在沉默前行的队伍,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停了下来。而停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那架雕梁画栋、装饰非凡的大红轿子。
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有着精美装饰的红色棺材,横亘在两人的面前,几乎阻拦了两人所有的视线。
停下来的红色队伍,像是一条红色的长虫。
半晌,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红轿上的小窗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变形的木窗似乎有些艰难,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要嚼碎那些灰色的雾气。
红轿上开了一扇漆黑的小窗,那小窗太小了,甚至还没有一个人的脑袋大,轿内光线不良,人站在外面,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可里面的人,似乎能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不过片刻,从红轿内伸出一截手臂来。
那是属于女子的手臂,丰盈软润的手腕上还戴着几个材质不同又珠光宝气的手镯。她伸出来的衣袖上,金丝银线绣着翻腾飞舞的龙凤。不过只是看到了一截手臂,仿佛就已经看到了一位华贵的富家女子。
而这段新娘垂落出来的手臂,仿佛是整个队伍中唯一的亮色。
不清楚对方要做些什么,陆宴谨慎地看着对方,绷紧的肌肉已经做好了随时展开攻击的准备。
一声轻笑,却从红轿中传了出来。仿佛轿子中的人,已经看透了陆宴现在的状态。
“小兄弟为何如此紧张?”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轿子中传了出来,她是那么娇俏鲜活,同这死气沉沉送亲队伍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们来到这个意识海听到的第一个声音,陆宴的思绪当即转了转,意识到什么之后,却并未回答,反而看向了身后的白熵。
白熵还扶着他的手臂,看到陆宴的视线,他眼底的电子数据虽有些流转,却并未给予陆宴回应,只是谨慎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而尝试阻拦陆宴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行为。
然而陆宴却笑了起来,他轻松地揣测到了白熵的意图,反而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转过头的时候,开口的语调却已经显得有些随意起来,道:“有何不紧张?难道走在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小路上,姑娘不紧张吗?”
诚然,任何人走在着鬼打墙的环境里,恐怕都会紧张、焦虑、愤怒,最后丧失所有的活力和信心。
就像是这送亲队伍里,除了新娘之外的所有人一样。
成为一具没有目标的行尸走肉。
或许是觉得陆宴的回答有趣,那轿中的新娘又呵呵笑了起来,口气听起来却并不忧虑,而是道:“是啊,我同两位小兄弟一样,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了。”她说的轻松平常,仿佛并不认为这是走不出去的牢笼,而是可以给她带来欢愉的场所。
“再走不出去,恐怕就要误了良辰吉时了。”
她喃喃着,可听起来却并不担忧,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期待。
陆宴自然不认为这是新娘的心态好,他挑了挑眉,故作寻常道:“姑娘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吗?”
这或许与新娘的愿景相悖,不过她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又笑起来,道:“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不管是撒盐还是驱魔,我们可是都做过了。”
显然,他们也曾经尝试过一些离开这里的方法,但是都不奏效。
陆宴却并不担心,他看了看那个还蜷缩在牌坊下的老人。他似乎对眼前送亲的队伍一点兴趣也没有,依旧闭着眼,蜷缩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对于陆宴投递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一无所知。
陆宴瞧了瞧他,复又看向红轿,道:“姑娘,可是见过这个老人?”
这问题却似乎让新娘沉默了起来。狭小昏暗的轿厢遮挡了她的表情,可却掩盖不住,她的手指在轿子上轻轻敲打着。仿佛她能透过厚重的轿厢,真真切切地看到牌坊下的老人一样。
果然,不一会儿,她便开口道:“见过,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大概每经过七八个牌坊,就能遇见他一次。”
显然,这个老人的存在有一定的规律性。
陆宴又看了看这位事不关己的老者,他思索了片刻,又向新娘询问道:“他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每次都是。”新娘倒很是诚实,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陆宴,“每次见到他,他都蜷缩在这里。曾经尝试跟他问过话,但是他并没有人任何回应。”
他像是个雕塑一样,只是栏在这里。
这事情便显得有些不好办了。陆宴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破口。然而他还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反倒是衣袖被白熵又拽了拽。
“陆先生”,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闪烁,“我的系统分析出一种可能的结果,陆先生是否想要尝试?”他清澈的眼睛中带着一些跃跃欲试的期待。
这让陆宴不免有些吃惊起来,可转念一想,却又明白系统分析总是能考虑到更多的情况,因而脸上也不免带上了笑意,道:“好啊,阿熵能想到什么?”
他也期待白熵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然而白熵却似乎因为陆宴的应允而有些犹豫了,他的系统在考虑情况的完善性,因而顾虑道:“陆先生,我所考虑到的情况,只有41%的占比,这或许并非最优解,但是目前我所能考虑到的情况中,占比最高的选项。”
占比没有到一半,失败的几率还是很高的。陆宴却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稳妥,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道:“阿熵既然想到了,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是未尝不可一试。”
这显然是对白熵的鼓励,而这短短的鼓励,也像是给了白熵一颗定心丸,让他的系统稳定了下来。
新娘的手臂平静地垂落在轿子外面,她似乎在看,可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平静下来的白熵,他定了定神,却并未走向那老人,而是真诚看向陆宴,道:“那么还请陆先生帮个忙。”说着,他向陆宴伸出了手,“我想要陆先生的一颗棒棒糖。”
这要求让陆宴一时间有些吃惊,他显然还没有搞清楚那个老人与糖之间有什么关系,以至于自己本人都不免笑了出来,道:“阿熵,现在可不是吃糖的时候。”一边说着,他当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来。
抱怨归抱怨,陆宴对白熵的请求,还是会满足的。
看到落在手心里的棒棒糖,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流淌了一刻,像是掀起了一阵波澜似的,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收下了那枚棒棒糖,道了一句“多谢陆先生”,随后,却迈开脚步,来到了那老人的身边。
衣衫褴褛的老人,像是一块烂泥巴一般,依旧蜷缩在牌坊下,对站在他面前的白熵,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白熵却并不在意,他仔细将棒棒糖的包装拆开,随后毫不嫌弃地蹲下身,将棒棒糖递到了老人的面前,声音平静道:“老先生,今日姑娘大喜之日,见者有份。这颗喜糖便送给您,给您也沾沾喜气。”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客套话,可或许带上了糖果的香甜,那一直蜷缩在牌坊下的老人,果然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般,他甚至缓缓睁开了如同泥土一般的眼睛,浑浊地看向蹲在他面前的,那精致的仿生人。
可他的视线,却又并没有落在白熵的身上。从他一睁眼开始,他便一直看着白熵手里的棒棒糖,仿佛那香甜的果实,是他唯一的目标一样。
半晌,他缓慢地抬起一动就仿佛会掉下尘土一般的手,用沟壑纵横的粗糙手指,从白熵的手里,将那颗棒棒糖取了下来。
他张开了口,将这份甜美送进了干涸的嘴里。
贪婪的吮吸声随即传来,老人像是得到了糖果儿心满意足的孩子,这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白熵的身上。
只是他依旧平静地看着白熵,什么话都没有说。
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分析着他的意图,像是理解了老人话语中的含义,他询问起来,道:“老人家,我们在这里迷路了,请问您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吗?”
这是他们目前面临的迫切问题,可对于老人而言,却像是强人所难。可老人又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是重新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枯槁地指向了蔓延进灰雾中的石板路。
那里还是一座接一座的牌坊,蜿蜒进石板路尽头的灰雾中。
显然,那不像是什么能离开的方向。
陆宴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他显然觉得这老人不安好心,也不会给他们指明什么方向,故而连脾气都上来了,道:“老头子,那边什么都没有,你最好别……”
可他话还没说完,刚刚转回来的眼睛,却惊愕地看着牌坊下的空空如也。
刚刚,还蜷缩在牌坊下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了。甚至就连在他身边的白熵,也格外错愕地看着那块空地,显然也没有注意到,那老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那里只剩下了牌坊,还有一片空空的土地。
只有还弥漫在空气中的,能捕捉到的细微酸奶味,还说明这里曾经存在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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