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都是朕的错吗？难道不是你自己要死要活非嫁他的吗？”
商书桓脖颈青筋绷起，牙关紧咬，脸颊微微抽搐。
他从龙椅上站起，又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压回去，金龙穿云袍挂在他瑟缩的肩头，有些空空荡荡。
他强挤出一点气势，眼神却分裂着，一只眼试图撑起帝王威仪，另一只眼却泄露出心底深处那惊惶战栗。
他在御案前踱步，焦躁难掩，桑落的哭声低下去，他似是找到了发泄缺口，语速极快：“你在我这儿哭有什么用？学学你母妃，有点笼络男人的本事才是正经！反正别赖朕！与朕无关！是你自己选的靖王妃！是赵庆嵩那老东西自己看商扶砚不顺眼！左右不关朕的事！”他斩钉截铁，似这样就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桑落抓起烟罗袖口，将眼泪狠狠按在戗针彩绣的花蝶上，泪水一点一滴将丝线色泽浸得深沉。
她用力吸了鼻子，似把所有委屈都咽回肚子里，随即扶正头上摇摇欲坠的珠钗，抬起头。
“好，我知道了。”
她声音冷下去，字字清晰，如冰棋敲在玉盘上，“反正我还是名正言顺的靖王妃，与他拜堂成婚的是我桑落！臣妹自有办法，告退！”
殿门沉重，开启时声响混入一声裂雷，狂风裹着雨气灌入大殿，吹灭了几盏宫灯。
商书桓惊得后退一步，桑落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东面门格上，他咬牙握拳，脊背僵硬，微微发颤，忘了命人关门。
……
不秋苑竹楼外，风声呼啸，竹海如碧浪翻涌。
拓伽凌桓拉着莫念快步冲进竹楼，反手就要关门。
一柄乌紫剑鞘无声无息抵住了门，商扶砚握着断魄，未看拓伽凌桓一眼，径直踏入屋内，转身，站定在莫念身后半步，神情无比自然，似他本就该在那里。
拓伽凌桓嗤笑一声，抱臂嘲讽：“哟，靖王殿下，没人教你进门要得了主人允许吗？”
商扶砚缓缓侧过头，眼神清正平和，语气甚至带着无辜：“无人告知我不能进，教主在此，我自当随行护卫。”
窗外狂风吸引了莫念的注意，她闻言回头，一把推开拓伽凌桓抵在门上的胳膊，动作大大咧咧：“哎呀拓伽，你干嘛呀！他救了我的命，现在无家可归非要给我当奴才，我们南疆人恩怨分明，就让他呆着呗！”
她直白简单，全没察觉两个男人之间身上气息已刀光剑影。
拓伽凌桓冷哼一声，甩手上楼。
莫念跟着上去，走到楼梯口才想起什么，回头对楼下那颀长的身影随口吩咐：“你，就在这儿守着，没事别上来。”
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商扶砚目光沉落在二楼入口。
他提步，动作极轻，可老旧竹楼依旧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脚步一顿，随即放弃了掩饰，大步流星跨过去，单手一撑护栏，轻盈翻上了二楼瞭台，落地无声，正好守在那扇刻着五毒图案的竹门外。
门内传来莫念和拓伽的说笑声……那笑声刺耳，将他拖回数月前的记忆。
莫念初到京城，看什么都新鲜，毫无顾忌，抱着他的手臂，问题一个接一个：“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跟男子亲近？扶砚哥哥我喜欢你，想亲近就亲近，谁敢多说，你就说这是我们南疆的规矩！”
他记得自己当时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心底算计着飞云令魂该如何到手，温和应承：“阿念既然这么想，那我自然也不是吃亏的人。”
他带她回府，给她最好的住处，她却在月下将他下了药的酒尽数倒入池中，嫌弃道：“最讨厌酒了！有你在，我欢喜，不喝也罢！”
她那样纯粹直白，信任满满，反倒让他一步一位的算计显得格外龌龊。
门内的笑声停了，只剩低语，脚步声靠近门边。
“阿念，你好好休息。”是拓伽凌桓的声音。
竹门“吱呀”一声打开，拓伽凌桓散着衣襟走出来，目光正好对上门外抱剑而立的商扶砚。
两人视线相撞，空气骤凝。
拓伽凌桓挑眉，回头就对屋里扬声笑道：“哟，阿念，你快来看，你这新收的奴才是不是太懂规矩了？都守到闺房门边了？”
莫念正躺下，闻声抬头，只见两个高大男人堵在门口，把光都遮住了。
她起身走来，看见商扶砚竟单膝跪在门口。
“教主，”他垂着头，声音沉静清晰，“您在京城遭人暗算，重伤失忆，此事绝非偶然……如今局势未明，纵是自幼相识之人，也不可全然轻信。”他语气恭顺，意思直指拓伽凌桓。
门外涌入的风吹得莫念眯了眼，只觉得他这跪姿和话语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皱了眉，看不耐烦，摆了摆手：“拓伽是我哥哥！我信他多过信你！他说了，是我自己贪玩跟你去的京城，是不是？”
商扶砚头垂得更低，项上玉佩悬空轻晃，声音闷闷传来：“……是。”一个字，似含着未尽之语，委屈又克制。
镜听蹦跳着跑上楼，看见莫念，她笑起来：“阿念！你回来啦！京城好玩吗？有没有给我带好东西？”
商扶砚即刻起身，挡在镜听和莫念之间，背影如山：“教主重伤初愈，需要静养。朝廷早已风闻五仙教四大门宗暗流涌动，在查清京城之事前，为教主安危计，闲杂人等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他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莫念看他自作主张，登时来气，天灵盖似堵住了一般，不爽。
她想也没想，拉他转身，反手一耳光甩过去，“啪”的一声脆响。
“提醒你一下，王爷！”莫念甩着手，瞪着他脸上迅速浮现的红痕，“既自愿当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这里是我说了算！轮不到你替我拿主意！”
商扶砚脸偏过去，银铃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血珠渗出。
他静默片刻，转回脸，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样子，语气更温顺了些：“是。属下僭越，请教主责罚。”
那血珠顺着他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开一点暗红。
拓伽凌桓打量着商扶砚，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靖王，你这般作态，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跑来南疆赎罪的吧？”
商扶砚眼睫都未动一下：“五仙教镇守南疆，功在社稷。教主在京遇险，确是朝廷护卫不周，靖王府难辞其咎。我此行，一为赔罪，二为护佑教主周全，直至真相大白。”他回答得流畅自然，似早已备好说辞，把自己摆得极低，又把大义名分占得极稳。
“切，说得比唱得好听。”莫念懒得再听，转身回房。
镜听小心翼翼绕过商扶砚，跟进去，关门前又瞥了商扶砚一眼。
商扶砚直起身，目光沉静，望向紧闭的房门，又转向拓伽凌桓：“拓伽祭司还不去休息？是想与我一同在此为教主守夜？”
“守夜？”拓伽凌桓似听了天大的笑话，“阿念自有族中精心挑选的护卫轮值守夜，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凑这个热闹？别到时候惹得她更厌烦你。”他故意说得暧昧，畅快一笑，转身下楼。
竹楼内，莫念揉着额角：“镜听，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商扶砚这人怪得很，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偏偏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镜听拿出她的龟甲和幻真镜，一番忙碌，小脸煞白：“阿念，卦象大凶！这个商扶砚，问题很大！”
门外传来规矩的叩门声，今晚守夜男子来了。
商扶砚沉默着，后退一步，让开位置，只那存在感却比断魄更利。
莫念拉开门，有意无视这诡异的气氛，对那守夜男子命令道：“脱了，我看看。”
那男子一愣，顿时手足无措。
商扶砚目光倏地扫过，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沉静，却无端让人发冷。
他忽然迈步进屋，一言不发，将断魄放在案上，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你干什么？”莫念莫名其妙，瞪着眼睛看着他。
商扶砚动作不停，将墨色外袍脱下，随手盖在断魄上，遮了那隐隐流动的紫光。
他内里只着一件单薄中衣，勾勒出紧实的身形。
他面向莫念，眼神清澈又无辜，带着疑惑：“教主不是要查验吗？属下皮囊尚可，自当为先。这位同僚似乎手足无措，恐有不便。既都是男子，属下来替，也是一样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正气凛然，“一切只为教主安危着想。”
一旁男子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腰带越急越解不开。
莫念看着商扶砚一副坦荡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笨手笨脚的男人，心头莫名的烦躁。
“行了行了！”她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她指了一下那守夜的男子，又瞪向商扶砚，“你！穿好衣服！谁要看你！”
商扶砚站在原地，微微向前倾身，那双过分真诚的眼睛望着她，低声问，似有些难言的委屈：“教主，那今夜还需属下做什么吗？”
莫念一口气堵在胸口，这男人怎么总能一副欠欺负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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