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霁默然不语。
她对自己母亲的态度并不意外。
这么多年以来，林雨霁亲眼见到了舆论是怎么造神的。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比她更加明白，林桑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林桑晚自己也知道这么说是有待商榷的，但她已经不想朝着这个方向思考了。
对她自己来说，自己就是这个研究领域的“太阳”。
林桑晚确实很爱林雨霁、她也确实希望林雨霁能达成成就，可是那些对自己女儿的期待和盼望终究越不过她自己。
这可以是林桑晚的问题，她唯一的问题。
也可以是他人的问题。
就像是越堆越高的扑克牌塔一样……
越高的地方，就越容易崩塌。
长久以来他人对她的期待、她对自己的期待，已经将她捧到了这座岌岌可危的扑克牌塔上。
只要她还在塔顶一天，就永远会有从塔顶摔下来的隐患。
即使林桑晚认为这种可能性不会发生，但这也是一种可能。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以一种林雨霁不想看到的方式。
这就是盖棺定论。
她以逻辑自洽的方式死去，留下了会为她的死亡无比痛苦的林雨霁。
林雨霁对自己母亲的死亡一直无法释怀。
这不仅仅是因为林桑晚把她养大，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林桑晚在林雨霁死前，几乎直白地否定了林雨霁目前的研究成果，怀疑了她的能力。
这两者任何一种发生在林雨霁身上，都会使她无比痛苦。
何况是现在两者一起发生在了她身上呢？
而且盖棺定论的不只有林桑晚在这一行的地位，同样包括林雨霁研发的药物——
她研发出来的药物是否能够对当时的林桑晚生效？
她正在进行动物实验的这种药真的如同她所想的那样能够起到作用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林桑晚的死去永远消失了。
就算以后林雨霁能够用这种药物救治他人，但是在想到这种药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起来的一定是病床上坐着的母亲。
可是就算如此，其实林雨霁也并不打算过多纠结。
她并不打算因为林桑晚的一句话而更改自己的目标。
难道这个家里只有林桑晚一个人有她自己的骄傲吗？
显然不是。
林雨霁从小开始就被她和云遥畅两个人培养独立的意志，后来更是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条路，而且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她早早地就在众人的眼前出现。
其中确实承受了她母亲的荫蔽，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实力。
最起码她自己没有实力的话，是不会被江逸兴收为弟子、还受到他的看重的。
从这个方向来看，能够承担起他人期许的，一般都不能算做是普通的人。
林雨霁上一个认识的这样的人，还是她的母亲。
林桑晚做得很好，以至于大家认为她的女儿一定会做得和她一样好。
很多人对林桑晚这种级别的天才是没有概念的。
林桑晚这种人一百年里出现一次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何况是出现两个呢？
那就是纯粹的小概率事件连续发生。
在这件事上，最好笑的是，小概率事件真的连续发生了。
正如他们的期望一样，林雨霁是个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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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想法对林雨霁来说当然不重要。
她当年在区彩彻家的宴会的时候，已经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人的情感并做出相应的情感反应，现在真的要去做的话只会做得更好。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些事情不是她需要消耗脑力的事情而已。
但是，林雨霁自己的想法对她自己很重要。
她认为他人对她的期望没有任何问题。
她认为自己不仅能够达成这样的期望，她还能做得更好。
她认为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能够和教科书上母亲的名字并列，甚至她要让自己的描述文字超过自己的母亲。
在这个世界上随便找一个人问，有99.99%的人会认为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已经完全疯了，该进精神病院，剩下的那1%则是区彩彻和江逸兴。
林雨霁也有这种狂妄的自信。
母亲刚刚去世并下葬的时候，哪怕林雨霁经受了母亲亲自带给她的压力，她也没有想过放弃。
——直到几个月后，区彩彻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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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霁和区彩彻都很清楚，以区彩彻的家庭遗传情况，他患有西西弗斯综合征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况且区彩彻父母的病历林雨霁并不是没有看过，她非常清楚两个人死于二型疾病。
按照遗传定律推断，区彩彻要是病发，二型西西弗斯综合征的概率高到可怕。
而这是一种现在还没有特效药的绝症。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过，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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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彩彻刚进急诊的时候，林雨霁就已经来到了医院。
她非常关心这件事。
担忧而复杂的心境让她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关心周遭的一切。
检验报告出来的那一刻，所有数据就已经被发到了她的光脑上。
虽然之前已经有过预料，但是在看到区彩彻的数据的时候，林雨霁的PTSD犯了。
就像是区彩彻看出来的那样，林雨霁当时的心情极其、特别、非常糟糕。
区彩彻从检验报告单上看出的是一堆数据，其他医生从检验报告单上看出的是一种绝症，而林雨霁从那些检验报告单上，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同样的疾病、同样的亲人。
——甚至能决定他们俩治疗方案的人都是一样的。
是西西弗斯综合征二代药物的研发者，一代药物研发者的女儿，林雨霁。
林雨霁几乎是立即下定决心，不管区彩彻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她都一定要用尽一切手段留下他的生命。
亲眼见到家人死去的感受并不好。
林雨霁已经从林桑晚身上品尝过一次了，而现在，她不打算品尝第二次。
区彩彻必须活着。
他的病必须治愈。
区彩彻的感受并没有出错。
林雨霁当时的心态确实出了问题。
她全身心地投入在区彩彻的病身上，几乎忽略了外界因素的影响。
还好最后林雨霁成功了。
可是在她成功之后，阴影笼罩了她。
——如果她当时不听林桑晚的话，直接接手她的治疗方案，她现在会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席卷了林雨霁的思维、占满了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让她时刻都处在不安与愧疚之中。
理论上说，是林桑晚自己接受了死亡。
但是在面对自己亲人的时候，林雨霁永远无法保持理智。
在最大的问题解决之后，区彩彻在医院里度过了他的修复期。
一开始，林雨霁还能够直接面对他；
后来，她逐渐想要回避区彩彻的病房；
再后来，她见到区彩彻的时候就总会想起这个问题，这让她不愿意见到区彩彻。
——你能直接接手区彩彻的治疗方案，为什么不能这么对林桑晚呢？
——让林桑晚活下来，难道不比让她这么死去要更好吗？
这样的思考持续围绕着她，让她无法正常学习工作。
因此，林雨霁做出了那个决定——
她要一个人在雨帘星上修养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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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霁的这个决定，得到了区彩彻的支持。
虽然林雨霁在那段时间里经常回避区彩彻，但是说到底，主治医师是不可能完全规避与病人的接触的。
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林雨霁身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只是碍于他的病，他没法和林雨霁谈谈。
她那时候简直是把治好他身上的病当做毕生的目标。
区彩彻不愿意去想如果她没成功怎么办，反正他的病治愈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定事实无法更改，那就不必再去纠结它为何会这么发生。
在他出院的那天，林雨霁特意找他单独聊了一会。
区彩彻哪怕一开始并不理解她要说什么，在林雨霁犹犹豫豫，不知道说些什么，结结巴巴的时候，也该明白了。
她想要自己放松冷静一段时间，只是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对区彩彻开口。
这件事区彩彻也早有预料。
他并不完全了解林雨霁和林桑晚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对林雨霁的了解也不是其他人可以碰瓷的。
从小时候到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待着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他们单独一人待着的时间。
哪怕区彩彻并不非常理解林雨霁非得这么做，理由是什么，他也第一时间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支持。
区彩彻对林雨霁亲近的**让他有些犹豫，但是支持的态度是毫不动摇的。
区彩彻是出于喜爱、出于自身的不安全感，才会对林雨霁有这么强的占有欲的。
他的占有欲来源是对林雨霁的爱。
而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想要损伤对方的。
哪怕林雨霁和林桑晚一样被人捧在轻薄的扑克塔上，区彩彻也会选择加固那座塔而不是让林雨霁摔下来落入他的陷阱。
他当时很明白，以林雨霁的状态，让她再待在启明星，只会更糟。
只能按照林雨霁自己说的那样，让她在雨帘星修养一段时间。
因此区彩彻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并且知道了这么回事。
他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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