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天空是压抑的灰白色。余潇潇跟着许婉走进了市医院。
检查的过程漫长又煎熬，医生的表情凝重，许婉一直紧握着女儿的手，导致掌心出汗。
所有检查做完，医生拿着最新的报告单，指着一项项数据对比着之前的记录。
“许女士，你女儿的情况……没有之前的好，从指标上看，肿瘤的活性……进展比我们预期的要快一些。之前的治疗方案效果不太理想，我们需要尽快调整方案，可能需要更强的药物组合，或者考虑介入治疗。”
医生后面的话，让余潇潇听得有些紧张。
“医生，那她现在……”许婉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还是要好好休息，尽量避免剧烈活动和情绪的大起大落，减轻身体负担。”
“潇潇，听妈妈的话，好好休养，按时吃药，保持心情舒畅也很重要，知道吗？”许婉的话都是颤抖的。
“嗯。”余潇潇能感受到一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医生，那我们下周再来。”许婉说。
医生点了点头：“好的，下周带齐所有报告来。”
走出诊室，余潇潇感觉这个世界更暗了。
许婉担忧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潇潇……”
“妈，我没事。”余潇潇抬起头，努力摆出一副笑脸，“医生不是说了吗？调整方案就好，我们先回家吧！”
回到家里，许婉忙着整理报告和预约下周复诊的时间。
余潇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开始阴沉的天空，想起医生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而身体里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正在加快夺取着她短暂的自由。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几个人的群聊。里面正讨论着晚上的音乐节，还发着各种搞怪的表情包。
严楠艾特了她：潇潇！晚上七点清海街入口集合！不见不散！@余潇潇
余潇潇想回复，但身体上的疲惫和医生的告诫不断在提醒她该休息。
可是……
她想起林延在纸上写下的小鱼，想起他说的“现在就可以自由”，想起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想起那个可能再也无法拥有的以后。
如果连现在都放弃，那她还能抓住什么？
余潇潇心里有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了上来，她不想留遗憾，不想让病魔夺走她最后一点体验青春和快乐的权利，哪怕只有一晚，哪怕过后要付出代价。
她把消息发了出去。
晚上七点，清海街入口处已经是灯火璀璨，人山人海。
余潇潇按时到达，只看到范嘉一个人靠在一根灯柱下刷手机。
“范嘉！”余潇潇走过去。
“挺准时的，”范嘉放下手机，给了她一张音乐节入场票，“我和严楠刚刚也到，她去那边买喝的去了，喏，回来了。”
话音刚落，严楠就带着两杯奶茶小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潇潇！给！你最喜欢的烤奶，热的！”她把一杯塞到余潇潇手里。
“谢谢楠楠。”
“不客气！诶，段昭阳他们还没来？”严楠张望着。
“来了来了！”段昭阳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他和林延一起走了过来。
段昭阳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小短裙，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是三班的杨娇羽。
段昭阳一看到她们就兴奋起来：“你们几个女生今天都真好看！我跟你们说，娇羽刚给我科普了好多乐队知识，太牛了！”他转头就又跟杨娇羽聊起来，两人都很期待这次音乐节。
林延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卫衣，少了几分平日校服的束缚感。
他看到余潇潇，嘴角还上扬了一下，声音在余潇潇的耳边响起：“小鱼。”
“嗯。”余潇潇被他这声叫得耳根有点红，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意外的是，林延今天的状态明显和平常不同，虽然话还是不多，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活跃。他会回应段昭阳和范嘉的玩笑话，目光也常常会扫过她这边。
这次的音乐节现场比去年的更热闹，灯光、音乐、人群，一切都充满了躁动和活力。
段昭阳和杨娇羽兴奋地在各个舞台间穿梭，范嘉和严楠偶尔打打闹闹，聊聊关于音乐的话题。
林延虽然没像段昭阳那样手舞足蹈，但也一直跟在队伍里，偶尔还会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侧过头对余潇潇说几句话，比如：“小鱼，跟紧点。”或者“这边人少，走这边。”
在一个相对安静些的手工市集区域，余潇潇被一个摊位吸引了。
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手工制作的小饰品，都是精致品。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发卡上，那是一条用淡蓝色半透明树脂做成的小鱼，鱼鳞上还点缀着一些的闪粉，栩栩如生。
余潇潇看了好一会。
“喜欢这个？”林延的声音突然在她身旁响起，也停下了脚步。
余潇潇吓了一跳，放下刚刚拿起来看的发卡：“啊？就……觉得挺好看的。”
林延没说话，直接上前一步，结了账。
余潇潇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只抬起的手，轻轻撩开了她额头前的刘海。
林延把那个发卡夹在了她的发间，最后调整了一下位置。
“好了。”他放下手，退后一步看了看，灯光下映着她白皙的脸，确实很漂亮，“嗯，挺像。”
“像……什么？”余潇潇摸了摸头发上的发卡。
“像你。”林延丢下这两个字后，没再看她，往前走。
“你怎么突然要给我买这个？”余潇潇追上他的脚步。
林延脚步没停，只是侧头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看你看了半天了，而且，不是说像小鱼吗？正好。”
余潇潇没再问，想说谢谢，但被范嘉的声音打断了。
范嘉跑过来，手里晃着两个看起来挺精致的复古风格手工音乐光碟，“纯手工刻录的，小众乐队的现场，老板说音质绝了！延哥，潇潇，送你们俩了！就当……音乐节纪念品！”
“谢谢。”余潇潇看着手里的光碟，上面手绘着海浪的图案，还有一只鱼。
“走了走了！主舞台那边好像要换大咖了。”范嘉招呼着大家，一行人又汇入人潮。
舞台处，段昭阳和杨娇羽挤在最前面有说有笑的。
林延站在余潇潇旁边，余潇潇努力融入这场狂欢的氛围，但震耳欲聋的音响和密集的人流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胸闷，让她直冒冷汗。
中场休息期间，大家路过一片小吃摊。
段昭阳被吸引住了：“这音乐节够意思的，还有吃的！烤鱿鱼我来了！走走走，补充能量去！”
“你们饿了吗，反正我挺饿的！”严楠说。
“我也饿了！”杨娇羽拉着段昭阳就挤了过去。
林延看向余潇潇：“想吃什么？”
余潇潇胃里翻腾得厉害，不太想吃：“我……不太饿，你们去吧，我在这边等你们就好。”
“我也不去了，晚饭吃太撑，我和余潇潇在这里等你们。”范嘉示意他们先去吃。
只留下两个人在原地。
人群稍微散开些，空气也似乎流通了一些。
余潇潇靠在旁边的灯柱上，刚想松口气，但那股熟悉的疼痛再次从腹部深处爆发，比下午在医院里感觉到的还要汹涌，她瞬间弯下腰，死死捂住了小腹。
“潇潇？你怎么了？不舒服？”范嘉就在她旁边，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余潇潇痛得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点点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范嘉赶紧搀扶着她，让她慢慢坐到旁边的花坛边缘。
余潇潇从包里拿出药瓶，本想要偷偷吃这个药的，但她太难受了。
范嘉看着她拿的那瓶药，有万般熟悉。他认识这个药，见过这个药，是他爷爷生前一直在吃的抗癌药。
“潇潇……癌症？”范嘉问她。
余潇潇猛地抓住范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泪水不受控制，在眼眶里打转。
“范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的绝望，“求求你……别告诉任何人，楠楠也不行，谁都不要说出去……求你了，求求你……”她死死抓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不想被当成异类，不想被同情，不想打破这好不容易维持的，短暂的正常。
范嘉的心疼压过了震惊，反手握住余潇潇冰冷的手腕：“好，我发誓，我对天发誓，谁也不说！你别怕……”他一边保证着，又拧开自己还没喝过矿泉水给她，“先把药吃了！”
余潇潇颤抖着接过水，把药吞了下去，眼泪滑落。
范嘉笨低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药效很快就来了，别哭啊潇潇……”
没多久，几个人拿着美食过来了。
“潇潇，你怎么了？”严楠第一个发现余潇潇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
“潇潇！”杨娇羽也吓了一跳。
林延的目光锁定在余潇潇身上，也快步走了过来。
“哦，没事没事！她刚刚被旁边跑过去的小孩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吓着了！”范嘉随便找了个理由。
余潇潇站起身：“嗯，没事，我没受伤。”
严楠也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没事就好！要不要紧？要不我们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余潇潇摇头，“真的没事了，音乐节还没结束呢。”
林延站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低下的头，又看了看旁边明显在强装镇定的范嘉。有疑虑，有担忧，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声道：“不舒服要说。”
“嗯。”
音乐节的后半程，余潇潇虽然努力想表现得正常，但那份虚弱和偶尔走神的状态，还是被林延发现了。
范嘉也变得安静了些，时不时担忧地偷瞄余潇潇一眼。
段昭阳和杨娇羽沉浸在音乐里，严楠则被范嘉的异常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音乐会落幕，散场时，人群慢慢退去。
“走吧走吧，各回各家！”段昭阳招呼着。
“潇潇，你真没事了？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严楠还是不放心。
“真没事了，我跟林延顺路，一起走就行，你快回去吧。”
“哦……那好吧，你到家给我发消息！”严楠叮嘱道，又看了一眼范嘉，“范嘉，你发什么呆？走吧！”
“啊？哦哦，来了！”范嘉回过神来，又看了余潇潇一眼，才跟着严楠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公交站。
喧嚣褪去，只剩下路灯下安静的长街。
余潇潇和林延一起走着，他没有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提范嘉那拙劣的借口，只是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替她挡着夜风。
余潇潇抬起头：“谢谢你今天送我的小鱼。”
林延的脚步慢了些，侧过头看她。
“以后，”他移开目光，看着前方空寂的街道，“也带你看小鱼，清海街附近有个水族馆。”
余潇潇连忙低下头，怕被他看见眼底的湿意。
以后？她还有多少以后呢？可此刻，这句以后，却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让她贪恋地想要抓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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