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寂平原上连风卷草叶的沙沙声都似被绷紧的空气凝住,两军遥遥对峙,甲胄的寒芒在昏暗中隐现。
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生怕惊破了这箭在弦上的沉寂。
先前还星子密布的天幕,此刻竟被沉沉乌云遮得一丝光亮也无,像是老天爷也攥紧了拳头,要将一场血雨腥风捂到极致。
北风卷着沙砾刮过脸颊,疼得人睁不开眼,四下静得能听见远处野鼠窜过草丛的窸窣,偏这静比厮杀声更叫人心头发紧。
蔺昱压着声儿吩咐:“熄了火堆,都伏进草里。”
他自己先矮身躲进半人高的枯茅中,眼睫上沾着沙尘,目光却像淬了寒的刀,直刺向前方黑黢黢的来路。
寂静里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踏在冻土上,“咚、咚”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他摸不准来敌有多少,只能攥紧腰间长刀,指节因用力泛白。
片刻后影影绰绰的人影近了——是骑兵,长矛斜斜扛在肩上,腰间弯刀的鞘口闪着冷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硬得像北地的冻石,分明是把生死抛在脑后的模样。
蔺昱喉结滚了滚,直到前头几个士兵快摸到己方空营帐时,猛地从草里窜出,手腕翻转间,长刀已抹过为首两人的脖颈。
“杀!”身后士兵见状,也跟着扑了上来。
刀劈剑刺的脆响混着闷哼,瞬间在平原上炸开。
刚解决掉这队人马,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北方奔来,越来越近,震得脚下土地都在颤。
“杀——!”
一声暴喝撕破夜空,敌方骑兵从马背上翻身跃下,挺着长矛就往前冲。
那势头竟像决了堤的洪水,马蹄声“轰隆”作响,密密麻麻的长矛竖起来,真成了一片能戳破天的矛林。
蔺昱正一刀劈翻面前的敌兵,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马背上,一名男子正搭弓拉弦,箭尖寒光一闪,已朝他射来。
他反应极快,拽过身旁敌兵的尸身挡在身前,“噗”的一声,箭簇深深扎进了尸身里。
他抬眼望去,马背上的人竟冲他勾了勾唇角,又一箭射来。
霎时火星四溅沙尘被马蹄扬得漫天都是,刀光剑影里,喊杀声快震裂了耳膜
士兵们红着眼挥舞武器,鲜血泼在地上,很快就洇透了干涸的泥土,泛出刺目的暗红。
蔺昱看着那人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心头火气直窜,弯腰捡起地上一把长刀,猛地朝他掷了过去。
刀刃带着风声劈下,那人倒也敏捷,侧身一躲,却连人带鞍摔下了马。
可他翻身就爬了起来,从怀里摸出把弯刀,眼角下方那道旧刀疤在昏暗中格外扎眼:“蔺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没有你爹一半的能耐。”
蔺昱双手握刀朝着他猛劈过去,眼中寒光闪过:“你放心我定取下你的人头!”
赫尔斯行用弯刀架住他的刀,“当”的一声脆响,火星溅在两人之间:“蠢!满脑子就知道砍砍杀杀,连你爹一半的智计都没学着。”
蔺昱不答话手上动作却越来越快,刀风霍霍,倏地划过对方手臂,血珠瞬间涌了出来,顺着刀刃往下滴。
“至少这身蛮力,杀你够了。”他咬着牙道。
赫尔斯行瞥了眼四周,带来的人已倒了大半,都死在了刀刃下。
他瞅着蔺昱攻势稍缓的空当,猛地一脚踹在他胸口,手握短刀刺进他的胸口,借着反作用力翻身上马:“撤!”
话音落,便驾着马往西北方向逃去。
蔺昱捂着胸口追了两步,喉咙里腥甜翻涌,却被一道清亮的女声唤住:“蔺昱!”
他浑身一僵,转过身。
温茴站在不远处,裙摆沾着沙尘,脸色发白。
他眼眶霎时就红了,声音发哑:“我要杀了他!”
温茴快步上前,伸手攥住他的胳膊:“为了杀他,把你自己这条命搭进去,值当吗?”
“值!”他梗着脖子,“只要能杀了他,什么都值!”
温茴指着赫尔斯行消失的方向,声音冷了几分:“那你去,追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跟他一块儿去阴曹地府。”
蔺昱被她堵得一噎,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这几日营里士兵的嘀咕又在耳边响——“将军太冲动了”
“怕是撑不住”
“北平……还能夺回来吗”。
“你要做的是带兵踏破他的营地,踏平他的地盘,亲手把他擒回来碎尸万段,”温茴的声音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凭着一股血气上头就不管不顾。”
她又转头看向四周正互相包扎伤口的伤兵,声音轻了,却更扎心:“你想让他们也跟着你,白白赔上性命吗?”
蔺昱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甩开她的手,闷头往自己的营帐走。
温茴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对身旁亲兵吩咐:“把火点起来,派两队人四下巡逻,有动静立刻回报。”
安顿好后她也跟着进了营帐。
蔺昱正颓废地坐在矮凳上,头埋在膝盖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温茴在他对面坐下:“昨夜做梦,梦见你出事了。”
蔺昱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们都说我不行……说我当不了这个将军。”
温茴眉头一皱,不想听他说这些丧气话,身子微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们说你不行,你就更要让他们瞧瞧你行。你有能耐当这个将军,更有能耐带着他们把北平夺回来……我信你!”
蔺昱避开她的目光,扯了个话头:“明早你就回京吧,边疆苦风餐露宿的,不适合你。”
温茴撑着下巴望着他,眼里带了点笑:“你一个京里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不也照样扛着刀上战场了?怎么就不适合我了?难不成……你是想赶我走?”
蔺昱急了些:“这里跟京城不一样!刀剑没长眼,万一……”
“行了,我知道了。”温茴站起身,打断他的话,“给你们带了些粮食,明早我就回京。”
她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出营帐。
营里的篝火已重新燃起来,橙红的火光映着士兵们的脸,不少人眼神有意无意往她这儿瞟,她倒有些不自在了。
想了想她扬声道:“各位兄弟,若是有话想带给家里人,不妨写下来,我回京时顺路送去。”
原本安安静静的士兵们,瞬间就活泛起来。
一个年纪轻些的士兵红着脸走上前,搓着手道:“温姑娘,我……我想给我刚过门的媳妇写封信,让她在家等我,等我回去了,吃她做的葱油面……她做的面最香了。”
温茴叫人拿来纸笔,分发给众人:“大家写好后,在信封上写上名字和地址,到时候我是将送到。”
满满一箩筐的信被仔细收好,第二日清晨温茴回京时特意把信放在马车最稳当的角落。
她昨夜是骑马来的,一路没歇脚更没合眼。
前世的梦魇总在眼前晃,火光里倒塌的温府,亲人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还有三皇子皇甫澈递来毒酒时,那冷漠的眼神。
到了京郊,她先找了信差,把每封信都托付妥当,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温府。
刚进院门,就见丫鬟颜泉迎上来,眼眶红红的:“小姐,您可回来了!瞧这眼底的乌青,快回屋歇歇吧。”
温茴摆了摆手,嗓音沙哑:“阮阳呢?他没在府里?”
颜泉从怀里掏出封信,递到她手上:“回小姐,阮阳今早把这封信交给奴婢,就走了,没说去了哪儿。”
温茴拆开信只扫了一眼,猛地就站了起来,脸色瞬间白了。
颜泉被她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信上写了啥?”
温茴没说话,攥着信纸就往外走,径直牵了马,朝着信上写的山路赶去。
还没到地方就见前头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堵在路口,她翻身下马走上前,看着挡路的人,眉头拧得紧紧的:“二皇子这是做什么?拦我的路?”
皇甫卿正摇着把折扇,闻言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双带笑的眼睛:“温小姐怎么来了?倒是巧!”
温茴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剑,剑尖直指他:“二皇子该听过一句话,好狗不挡道。”
皇甫卿用扇子轻轻一挡剑刃,脸上的笑淡了些,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温小姐这话重了,我只是想和温小姐做笔交易,才在此地等你。”
温茴手腕一翻,剑刃划破了他的扇面,裂了道口子:“我与二皇子怕是没什么交易可谈。”
皇甫卿瞥了眼破了的扇子,也不恼朝四周看了看,声音放低了些:“不如温小姐随我到那边谈?别耽误了旁人的事,是吧?”
温茴将剑还给侍卫,抬步朝着不远处的避暑亭走去。那亭子像是刚搭好的,木头上还带着新削的痕迹。
皇甫卿跟在她身后,合上破扇子丢给身旁随从。
温茴在亭中石凳上坐下,转头看他:“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交易?”
皇甫卿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辅佐三皇子登皇位。”
温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挑了挑眉:“二皇子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难不成……觉得我还念着三皇子?”
皇甫卿挑了挑眉梢:“我怎知温小姐不念?但不管念不念这皇位必须是他的。”
温茴定定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陛下皇子不少,为何偏偏是他?”
皇甫卿沉默片刻,冷不丁吐出两个字:“重生。”
温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二皇子又在说笑话了,什么重生?小女不懂。”
皇甫卿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温小姐何必装糊涂?你我皆是重生之人,不是吗?”
温茴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二皇子怕是记错了。”
皇甫卿笑了笑:“我没记错,而且我重生的次数比你多得多,你该知道我们活在一本小说里……一本以三皇子为主角的小说。”
温茴指尖微微蜷缩,面上却不屑道:“小说又如何?谁说主角就一定能登皇位?”
皇甫卿没细说,只道:“你只需知道这皇位必须是他的,不然我们会重新来过,而下一次重生,你未必还能带着记忆。”
他已经在这轮回里困了太久,一遍又一遍看着同样的事:他争过,斗过,甚至试过杀了皇甫澈,可到最后,登上皇位的依旧是那个看似浪荡、武艺平平的三皇子。
直到第三次重生他才隐约明白,他们都是书里的人,而三皇子是天定的主角。
他瞧不上三皇子:论智谋,他不如自己;论狠戾,他不如四皇子;论民心,他不如大皇子;可偏偏他就是那个“主角”。
温茴望着亭外,天边已铺了层红霞,像极了前世温府被烧时的火光。
爱人的背叛,满门的鲜血,那杯穿肠的毒酒……一幕幕在眼前晃。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冷得像冰:“我曾发誓若有重来一世,绝不再让他登皇位。”
皇甫卿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你不必辅佐,你只需别在暗中阻他就行,有‘命数’在他登皇位只是迟早的事。”
温茴看向他:“我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听你的?”
皇甫卿看着她,忽然笑了:“等他登了皇位你若想杀他随时可以动手,但你得知道没登皇位前他有‘主角光环’护着。你动不了他,反倒会引火烧身。”
温茴没听过“主角光环”,却约莫懂了意思:没登基前,她杀不了他。
她沉默片刻,转身朝亭外走,丢下一句:“要我答应也行,你帮我把那条通往北境的密道开辟好。”
皇甫卿看着她的背影,少女长发及腰,一身素衣站在那里,眼中全是野心:“行。”
这才是他认识的温茴,不是前世那个围着三皇子转的温家小姐,是有自己心思、敢争敢要的温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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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重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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