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隋年九月初,朔风卷着碎雪漫天飞舞,落在檐角积成薄薄一层白。
温茴立在寺庙的青砖地上,寒风吹得额前碎发乱舞,那张素来白皙的小脸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愁。
佛前蒲团上有着她方才虔诚跪拜的痕迹还在,北疆的战事已胶着一月,蔺昱那边迟迟无确切消息。
忽有轻响自房梁传来,一只异瞳白猫轻盈跳下,左瞳是剔透的蓝,右瞳是剔透的红,落在她脚边蹭了蹭。
温茴弯腰将它抱起,指尖抚过它柔软的皮毛,轻声问:“繁花,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猫“喵呜”叫了两声,尾尖轻轻扫过她的手腕,似是也答不上来。
话音未落,一道颀长的身影覆在她身上,挡住了落雪。
皇甫卿立在她身前,玄色锦袍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温小姐倒是有闲情,在此喂猫。”
温茴抬眸看他,眸中带着几分疏离的疑惑:“二皇子怎会在此?”
皇甫卿抬手掸了掸肩头的雪,唇角噙着惯常的笑意:“自然是来寺中祈福的。”
温茴抱着猫起身便走,她总觉得皇甫卿近来频频出现在她身边,绝非偶然更绝非好事。
手腕却被他攥住,他的指尖带着雪后的凉意,眼神却异常温柔:“温小姐还打算等他到何时?万一……他已战死沙场了呢?”
温茴猛地抽回手,眉头紧锁盯着他,语气冷了几分:“他纵是有事,也与二皇子无关。”
皇甫卿缓缓松开手,目光焦着在她脸上,似有千言万语:“我与三弟不同,我对温小姐是真心的。”
温茴心头微动,上辈子他分明娶了沈家女,听闻是初见便倾心,这一世怎的变了心思?
皇甫卿的眼神深如墨潭,直直望进她眼底:“除了他蔺昱,难道温小姐觉得旁人都如三弟那般凉薄?”
“二皇子多虑了。”温茴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坚定,“只是你我并非良人,往后你自会遇到真心喜欢的姑娘。”
她说完便抱着猫转身,没瞧见皇甫卿望着她背影时,眸中复杂的情绪。
这几个月来许多事都在悄然改变,难道真是她这一世的举动,搅乱了原本的命数。
皇甫卿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转瞬即逝。
温茴回府时,恰遇家丁捧着一封北平来的信。
拆开一看蔺昱只说一切安好,字里行间却未提归期。
她指尖摩挲着信纸边角,轻叹一声。
这一个多月来,她新开辟的商道倒是顺风顺水,往来商户皆知京城多了条便捷的运输路,过路费不低,却无人知晓这条路的主人是她温茴。
偶站在城楼远眺,看底下车水马龙,她心中会掠过一丝满足,可转瞬便被复仇的念头压下。
皇甫穆言还在,孟家的账也未清,她不能停。
她在京城开了家“闫梦馆”,馆中清茶皆是上品,闲时常去坐坐。
温母见她总往外跑,索性将她拉进自己院子,把针线笸箩塞到她手里:“从今日起,你老实待在家里学刺绣。”
温茴捏着绣花针只觉手生得很,前世虽也学过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没绣几针就扎破了指尖。
温母闻讯赶来,握着她的手细细查看,眉头蹙起:“怎这般不小心?”
温茴立刻软下语气撒娇:“母亲,能不能不学呀?你看我手都扎成这样了……”
温母松开手,板起脸:“学这个自然有用,所以说你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学好这个也好为将来缝嫁衣。”
温茴撅了撅嘴,她虽不精这些却会赚银子呀。
院外传来一阵笑,温疆行坐在院墙边的老槐树上,晃着腿打趣:“哈哈哈,原来阿姐也有被母亲训的时候!”
温母捡起地上的鹅卵石就朝他丢去:“再笑!你也给我下来刺绣!”
温疆行挠了挠头,笑着躲开:“母亲见过哪个男子学刺绣的?孩儿才不学!”
说罢足尖一点借着轻功掠上墙头,眨眼就没了影。
温茴看着面前的针线暗自叹气,她在外一直装着病弱模样,没人知道她也会武功,此刻真想学阿弟那般飞走。
“别发呆了,好好学。”温母敲了敲她的脑袋。
温茴眼珠一转,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脸色也白了几分:“母亲,我……我身子不舒服,先回院歇着了。”
说着放下针线,急急忙忙溜了。
刚回自己院子,阮阳便来禀报:“小姐,徐姑娘遣人来请,邀您去府中一聚。”
温茴换了身素色衣裙,乘马车去了徐府。
徐憬早立在门口候着,见她来了笑着招手:“温姐姐!”
温茴刚下马车,就被她亲昵地挽住胳膊:“还记得你上次教我的那款芙蓉糕吗?我学会后做给爹娘尝,他们可夸了我好久呢!”
温茴笑道:“那不是挺好?”
徐憬笑得眉眼弯弯:“所以呀,为了谢你我特意让侍女去买了落余馆的烧鸡,听说那家的烧鸡香得很!”
她拉着温茴进了府,刚坐下就掰了个鸡腿递过来:“快尝尝!”
温茴咬了一口,肉质鲜嫩,果然不错:“确实好吃。”
她是真心喜欢徐憬,她待人和善相处时落落大方,没那些大家闺秀的娇气。
而在徐憬看来温茴不嫌弃她是商户之女,还愿意教她做糕点,已是难得的知己。
她本就不喜欢琴棋书画,和那些千金小姐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听说你快和那位状元郎成亲了?”温茴想起近日的传闻,随口问道。
徐憬一听,脸颊瞬间飞上红晕,轻轻点了点头:“嗯……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观礼。”
“自然要去。”温茴笑着应下。
两世下来徐憬和状元郎都能走到一起,倒是难得的佳偶。
上辈子她渴望爱情却从未得偿,这辈子……除了复仇,她只想护好家人,能重来一世没再重蹈覆辙已是万幸。
和徐憬聊了几句家常,温茴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府。
徐憬本想拉着她去裁几身新衣裳,也只好作罢。
立在院中老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温茴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凄凉。
若她没有前世的记忆,会不会又走上老路?
正怔忡间,颜泉轻步走来,将一件狐裘披风搭在她肩上:“小姐,刚得了消息,我们有一批货被截了。”
温茴眉尖一蹙:“谁干的?”
“三皇子那边的人。”颜泉低声道。
温茴冷笑一声,她不找皇甫穆言的麻烦,他反倒先来惹事了。
“他不是喜欢往酒楼钻吗?”她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去寻几个扬州瘦马,送过去让他‘好生快活’。”
他的好日子本就快到头了,解决了孟家下一个便是他,只是孟家盘根错节比她预想的更难对付。
“对了小姐,”颜泉又道,“沈家那边同意合作了,只是有个条件沈家前几年漏了些税,希望我们能帮着补上。”
“补。”温茴毫不犹豫,“这点银子算什么。”
她随即唤来阮阳,将孟家私通西域、传递军情的证据交给沈家,让他们设法呈给皇上。
果然皇上得知后龙颜大怒,立刻下令将孟家涉案之人全部下狱,家产查封,女眷没入教坊司……孟家一夕之间倾颓。
温茴处理完这些事,想起孟家老宅地下似乎有个密室,便寻了过去。
推开暗门却见二婶缩在角落里,头发散乱,形容疯癫。
“二婶?你怎么会在这?”温茴愕然。
二婶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却直勾勾的:“你既来了想必也知道这是谁的地方了,你可知孟柯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吗?”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尖利,“孟家人会下蛊,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下错了蛊!”
她突然狂笑起来:“温茴,你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话音未落她猛地扑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通体碧绿的蛊虫,狠狠按在温茴手臂上……蛊虫瞬间钻入皮肉,在她体内游走起来。
温茴吃痛,猛地甩开她的手,额上渗出冷汗:“你是孟家人!”
“你现在才知道?”二婶笑得更疯,“不过你放心,这蛊虫要不了你的命,顶多让你每月底子时疼得死去活来罢了。”
温茴却忽然笑了,语气平静得可怕:“所以呢?”
二婶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前世断骨剜心之痛她都受住了,区区蛊虫又算什么?无非是手脚冰冷发麻,浑身刺骨般疼罢了。
温茴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个陌生人:“我现在好奇,孟柯到底为什么会死?”
二婶指着密室深处一口棺木,情绪骤然崩溃:“若不是她冤枉我娘!我娘怎会被活活打死!会练蛊的人那么多,她凭什么一口咬定下蛊的是我娘!”
“就因为她是温家第二十五代家主之妻?就因为她攀上了高枝!”她嘶吼着,“她就该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温茴心中一动,她终于知道上一世是谁把温家私通的伪造罪证给了孟家。
平日里瞧着本本分分的二婶,竟藏着这般野心。
“我就是要毁了温家!你们一个个都该死!”二婶死死盯着她,“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截三皇子的货,扳倒孟家……”
温茴缓步上前,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语气冰冷:“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还有有没有人告诉你,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有种……你就掐死我!”二婶梗着脖子。
温茴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手上猛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二婶的脖子被生生掐断。
她随手将尸体丢在一旁,眼中毫无波澜,区区一只蛊虫也想控制她?
走出密室,温茴吩咐下人:“把这里的尸体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
她杀了人又如何?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谁会信一个“病弱”的女子能杀人?
回府后温茴立刻让颜泉去请郎中,可郎中把了脉,查了半天只说她身子虚,开了些补药便走了。
温茴也不为难他,给了诊金让他离开,自己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
或许这就是她杀了这么多人的报应吧,她想着却并不后悔。若这报应必须有人受,她受便是只求别落在亲人身上。
躺在软榻上,温茴闭上眼。
上辈子她也中过蛊,那蛊虫一边吸她的血,一边啃她的肉,直到她身子快垮了才被取出,却也落下一身病根。
取蛊之法她早已记不清,此刻只觉得倦,只想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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