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茴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等着,忽的想起此刻正是隆冬,哪里有能赛马的地方。
院中四季常开的琼花落在肩头,她抬手拂去,指尖还沾着点冷香。
墙头忽的传来动静,蔺昱不知何时已坐在那里,晃着腿笑:“温小姐这是反悔了,不打算去赛马了?”
温茴抬眸看他:“大冬天的往哪里赛马去?”
“去大凉。”蔺昱跳下墙头,拍了拍衣襟,“温小姐还是快点收拾东西吧,再晚些出不了城,可就怪不得我了。”
温茴眸中闪过几分狐疑:“你确定?”
直到两个时辰后,马车碾过京城的城门,她掀起帘角看了眼渐远的城楼,才知他不是说笑。
蔺昱骑在马上,与马车并行,风掀起他的衣袍角:“温小姐总该听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答应了带你去赛马,自然要做到。”
是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上辈子,他分明没做到。
温茴捏着帘角的手指紧了紧,轻声问:“我们去多久?”
“三日。”蔺昱顿了顿,忽然凑近马车,压低声音逗她,“温小姐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温茴没接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倒自顾自笑起来:“不过你放心,你也值不了多少银钱,再说了,我蔺家还不缺这点钱。”
马车缓缓行着,窗外的景致渐渐变了……先是片片白雪覆着枯草,后来雪色褪尽,露出青绿的草芽,再往前,竟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草原。
温茴原以为要走许久,没成想这么快就到了。
蔺昱掀开车帘:“前面有间客栈,先吃些东西,未时带你去草原上赛马。”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温茴刚在屋里坐下,菜就端了上来,热气裹着肉香飘过来。
“倒是快。”她轻声道。
“赶紧吃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蔺昱将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
同行的还有颜泉与君冽枫,四人围坐一桌,温茴安静地吃着心里暗叹,不过赛个马竟要跑这么远的路。
“多吃点。”蔺昱往她碗里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羊肉,“等下赛马时饿了,小心从马上摔下来。”
温茴撇撇嘴:“哪有那么夸张。”
吃过饭歇了片刻,蔺昱便带着她往草原去。脚下的草软乎乎的,踩上去能陷下半寸,温茴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以前来过?”
蔺昱看了她一眼,将两匹马拴在一旁的枯树上,找了块背风的草地坐下:“我自幼随父亲出征,有一年恰与大凉交战,后来两国交好,回去前几日我在这附近闲逛过。”
温茴挨着他坐下,草叶蹭着裙摆:“我记得你以前总说,想当个状元郎。”
蔺昱低头拔了根草,放在嘴里嚼着,仔细回想了半晌:“可当时有个人说,状元郎柔柔弱弱的,她更喜欢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转头看她,眼底似有星光翻涌,看得温茴心头一跳。
“谁能让你为了她改这么多?”她移开目光,假装看远处的飞鸟。
“记不清了。”蔺昱也收回目光,将草茎叼在唇间,声音含糊,“或许是时间太久,她自己都忘了,不过没关系我做到了。”
温茴追问:“所以你这般努力,当上将军,都是为了她?”
“只有守住边疆,才能守住江城里的她。”蔺昱望着草原尽头的云,语气轻却坚定,“她喜欢江城的烟火,我便守着这江城。”
温茴往草地上一躺,望着湛蓝的天,忽然有些羡慕那个“她”。
蔺昱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不是说要赛马吗?”
温茴没去握他的手,自己撑着坐起来:“其实我会骑马,只是骑得不算好。”
蔺昱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眸色暗了暗,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别骑太快。”
温茴却已翻身上了马,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哒哒”地跑了出去,越跑越快。
蔺昱骑着马追在后面,扬声喊:“骑那么快做什么?等下摔了就知道疼了!”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温茴回头朝他笑,风将她的发丝吹得乱飞。
再说了,摔下来能有多疼?比得上上辈子十根手指被砸断的疼吗?
那时她好不容易将伤养好,却再也拿不起重东西,一身武功尽废,只觉得自己成了个废人,那份崩溃至今想起来还心头发紧。
“你要是不骑慢些,以后就不带你出来玩了。”蔺昱放了句狠话。
“行了,知道了!”温茴嘴上应着,马速却半点没减。
马儿在草原上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笑着张开双臂,像要飞起来似的。
蔺昱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干脆停了马。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前面那个青衣身影笑得开怀,风掀起她的衣袍,像只振翅的蝶,忽然觉得这一路奔波都值了。
温茴骑马跑了段路,回头见他停在原地,扬声问:“你待在那里做什么?”
“突然不想骑马了。”蔺昱勒着马缰,“你自己去玩,别跑太远。”
他找了个阴凉的土坡躺下来,一片草叶落在脸上,他闭着眼,脑海里却翻起旧忆。
那年她也是这样,在府里的小院子里跑,裙摆扫过海棠花,笑声脆生生的。
温茴骑着马漫无目的地跑,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觉出不对,周围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
她心里一紧,立刻调转马头往回骑。
身后忽的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谁在那里?”
温茴心一慌,想也没想就加快了马速,直到跑出很远,回头见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回到原地时,蔺昱竟靠着土坡睡着了,不知做了什么梦,嘴角还扬着,想来是个美梦。
温茴轻手轻脚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在他脸上。
深邃的眉骨,眼尾微挑的桃花眼,喉结那里还有颗小小的痣……他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温茴猛地转开脸,耳根却悄悄热了。
“你刚刚在偷看我。”蔺昱忽然出声,眼睛都没睁。
温茴脸“腾”地红了:“哪有?你别乱说!醒了就起来……”
蔺昱睁开眼,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明天带你去地下赌场。”
温茴惊得瞪圆了眼:“你竟还知道这些?还是说你以前去赌过?”
蔺昱抬手敲了下她的脑壳:“你在想什么?带你去自然是有事。”
温茴揉着脑袋,小声嘀咕:“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虽说知道他不缺钱,可这事也说不准。
蔺昱白了她一眼,上下扫了她一遍:“温小姐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很值钱?”
温茴别过脸,没理他。
蔺昱骑着马凑到她身边:“怎么,生气了?”
“没有。”温茴闷闷道,“我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哪敢生你的气?指不定你要是心情不好,就把我给杀了。”
蔺昱失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杀人魔?那你以后可得小心了,毕竟你身边有个杀人魔,得时刻提防着。”
温茴其实只是玩笑话,可她真见过蔺昱杀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的血溅在她的衣摆上,红得刺眼,她吓得好几天没敢理他。
不过从那之后,蔺昱便再也没当着她的面杀过人。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蔺昱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温茴望着远处的草原,轻声问:“蔺昱,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错的,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蔺昱看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却仍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不管你要做什么,无论对错,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语气沉了些:“前提是,你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温茴心里忽然一暖,觉得他竟比旁人都要好上几分。
“那你也放心。”她抬头看他,目光清亮,“无论你以后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除了……”
“除了什么?”蔺昱追问。
“除了人渣行径。”温茴说得认真。
蔺昱哭笑不得:“温小姐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不堪的人了?再说了,你何时见过我逛花楼?我顶多是去茶馆喝喝茶,要不就是……翻你的墙。”
温茴没好气地瞪他:“你也知道自己总翻我的墙啊?”
蔺昱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就翻你的墙,有种你就把那墙拆了。不过你要是真拆了,我倒更好去找你了。”
温茴觉得跟他说不通,两人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蔺昱见她不说话,也不恼,反正这辈子还长,有的是时间耗。
回到客栈时,颜泉立马迎了上来:“小姐玩得怎么样?”
温茴靠在廊下的柱子上,轻轻点头:“挺好的。”
阳光落在肩头,暖融融的,她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住。
颜泉却面露难色:“小姐,我们恐怕玩不了那么久了,方才夫人飞鸽传信来,让我们后天回去参加宴会。”
温茴虽觉可惜,却也知足:“能玩一天也够了。”
“而且……”颜泉欲言又止。
温茴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京里的事。
她轻轻摇头:“没事,不急再等等。”
蔺昱端着杯茶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笑着接道:“虽可惜了些,不过小爷不介意明天陪你逛一整天。”
温茴朝他拱手:“那就有劳蔺小将军了。”
蔺昱摆摆手没太当回事,倒正好多了些独处的时辰。
这晚温茴没吃晚饭,直接回房歇了。
蔺昱在楼下等了许久不见她下来,忍不住叫人去喊。
温茴刚下楼,就见他皱着眉坐在桌边,脸色不太好看。
“这又是谁惹你生气了?”她挨着他坐下。
蔺昱哼了声:“你今天是不是西北风吃多了?”
温茴一愣:“……什么?”
“干嘛摆着这么大的火药味?”她又问。
“我还当你西北风吃多了,连饭都不吃了。”蔺昱瞪她,“还是说你想直接饿死在这儿,好赖在我头上?”
温茴被他说得无语:“不就一顿没吃吗?”
“一顿没吃怎么了?”蔺昱把筷子塞到她手里,“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温茴看着他较真的样子,没办法,只好坐下夹了两口。刚要放下筷子,又被他眼神一瞪,乖乖坐了回去。
最后实在吃撑了,她才得以离席,心里暗叹再这么吃下去,指定要胖好几斤。
颜泉在一旁忍不住偷笑,也就这蔺小将军,能治得了自家小姐。
温茴转头瞥见,扬了扬眉:“有什么好笑的?是不是觉得最近的事太少了?”
颜泉连忙收了笑,认真道:“哪有?奴婢是见有人这般关心小姐,替小姐高兴呢。”
关心她?
温茴摸了摸自己撑得发胀的肚子,好像……确实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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