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温茴敛衽梳洗罢,款步下楼时,蔺昱已立在阶下等候。
他见温茴来,将手中油纸包递过去,里头是刚打热的小笼包,氤氲着白汽:“趁热用。”
温茴接了垂眸缀在他身后,行至巷尾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蔺昱推门而入,竟是地下赌场。
温茴暗自心惊,此地离客栈不过半盏茶路程,内里却阔大得惊人,乌烟瘴气裹着喧嚣扑面而来。
“快些吃。”蔺昱忽然道。
温茴未解其意,只依言加快了动作。
才咽下最后一口,忽有重物破空而来,她一时怔在原地,蔺昱眼疾手快将她拽至一旁。
那物“咚”地砸在地上,竟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四肢以诡异的角度蜷着。
温茴胃里一阵翻涌,俯身便吐。
蔺昱轻拍她的背,语气带笑:“还好我没动筷。”
温茴呕得眼角泛红,白他一眼:“赌场不该只论输赢么?”
蔺昱挑眉,目光扫过周遭:“你说的是那些挂着幌子的正经地儿,这地下的向来没规矩。”
温茴这才知赌场竟也分三六九等,原是自己见识浅了。
蔺昱屈指弹了下她的额角:“放宽眼界。”
二人往内走,途经一桌赌局,输家无银偿付,摊主抽出腰间弯刀,手起刀落间,断指连着血珠溅在温茴裙角。
摊主见状,递过几两沾血的银子,咧嘴笑:“姑娘对不住,拿去添件新衣裳。”
温茴捏着那冰凉带腥的银子,指尖泛白,终是推了回去:“不必了。”
蔺昱在她身后低笑:“走吧。”
温茴忍不住问:“带我来此,究竟为何?”
蔺昱攥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细镯:“牵紧了,丢了可不好找。”
虽上辈子见惯生死,这般**裸的暴戾却少见。
行至深处一摊位,蔺昱指了指桌中玉笛:“瞧瞧,合心意么?”
那笛以暖玉琢成,尾端坠着枚小巧玉佩,温润剔透。
温茴尚未答,蔺昱已将一袋银子拍在桌上:“赌一把,赢了这笛归我。”
摊主掂了掂银子,笑道:“看你爽快,给你三把机会,赢一次便拿笛走人。”
蔺昱摇骰,连赢两把。
摊主摆手:“罢了罢了,笛你拿去。”
蔺昱却将温茴的手按在骰盅上:“你来一把。”
温茴依葫芦画瓢摇了摇,开盅时却是三个幺点,寻常人断难摇出这般“巧”局。
蔺昱低笑出声,还是将玉笛塞给她。温茴指尖触到笛身,冰凉细腻,细瞧才见上面隐着繁复的缠枝纹。
“不逗你了。”蔺昱拉着她往外走。
“接下来去哪?”温茴摩挲着玉笛问。
“你还想逛?”蔺昱回头,见她点头,勾唇道,“倒是知道个好去处。”
他牵着温茴绕到街角,却在一座挂着“倚红楼”牌匾的楼旁停脚。
隔壁竟是家烤鸡店,油香混着脂粉气,奇奇怪怪的感觉。
“别看那楼,”蔺昱指了指烤鸡炉,“这家的烧鸡才是正经好东西。”
温茴这才知是自己想偏了,忍不住笑了。
打包两只烧鸡回客栈时,颜泉已候在门口,见她便急道:“小姐可算回来了!大小姐传信,催您早些回府。”
温茴看向蔺昱:“何时动身?”
“你想走,此刻便行。”
收拾妥当,三人乘上马车。一路气温骤降,寒风从车帘缝隙钻进来,温茴本就穿得单薄,不多时便打起喷嚏,身子也缩成一团。
颜泉忙将披风裹在她身上:“小姐冷得厉害?”
“无妨,些许凉意。”温茴话音未落,车外马蹄声忽然急促起来,蔺昱竟加快了车速。
赶回温府时温茴已是小脸发白,她刚缩进被窝便被颜泉拉起来,衣襟竟沾了些雪水。
“小姐,热水备好了。”颜泉道。
温茴迷迷糊糊洗漱完,脸颊却愈发滚烫。
颜泉摸了摸她的额头,急得直跺脚,忙去请郎中。
灌下两剂汤药,直到后半夜,体温才渐渐降了。
次日午后温茴才醒,窗外积雪未消,院中的红梅却开得正艳。
她裹着锦被趴在榻上翻话本,手里捂着暖炉。
颜泉进来,一把抽走话本:“小姐且歇着,小心再着凉。”
温茴往被子里缩了缩:“三皇子那边如何了?”
“听说三皇子与苏家小姐婚期将近,偏生冒出个姑娘,说是三皇子的堂妹,正是那日在落清镇见的那位许姑娘。”颜泉道,“苏小姐竟信了,三皇子将人安置在别院只是夜夜都去。”
温茴指尖顿了顿。
上辈子许清也是在三皇子成婚后不久被接回,如今倒提前了。
“苏小姐没疑心?”
“瞧着是信了。”颜泉撇嘴,“小姐若不想让这婚事成,奴婢这就使人递些消息给苏小姐。”
“不急。”温茴呷了口热茶,眼底泛着笑意,“这么大的贺礼,得等大婚那日再送才像样。”
三皇子与苏恃诗的婚期定在初春,温茴对这位苏小姐印象不深,只记得上辈子她嫁的是五皇子。
大婚当日,宾客满堂。拜堂时许清却哭哭啼啼跑出来,扑进皇甫穆言怀里。
苏恃诗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冷声道:“三皇子不是说这是你堂妹么?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皇甫穆言皱眉:“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计较?”
“我计较?”苏恃诗气笑了,“当初是谁跪在我父亲面前,赌咒发誓要娶我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皇甫穆言怒道。
苏恃诗扬手将团扇甩在他脸上:“我不可理喻?有种你别娶!”
一旁的庄妃忙斥道:“还未过门就敢对皇子动手,成何体统!”
苏恃诗梗着脖子:“那这婚便不结了!”说罢转身就走。
皇甫穆言忙去拉她:“你走了,我的脸面往哪搁?不过是小事,许清性子好,不会怪你。”
苏恃诗甩开他的手:“她不怪我,我倒要怪她!平白污我名声,还当我好欺负?”
许清从皇甫穆言怀里探出头,泪眼婆娑:“阿言,不怪苏小姐……方才……方才有人闯进我房里……”说着又抽噎起来。
皇甫穆言愈发心疼,瞪着苏恃诗:“我就说你不该如此,竟还找人做这等事!”
“我何时找人了?”苏恃诗气得发抖,“拿出证据来!”
许清却柔声道:“许是误会……苏小姐别气了。”
“听见没?”皇甫穆言沉脸,“还不快给许清赔个不是。”
苏恃诗瞧着二人一唱一和,忽然笑了:“赔罪?我看该赔罪的是你,这婚我不结了!”说罢带着苏家众人,抬着嫁妆浩浩荡荡地走了。
皇甫穆言看着她的背影,脸色铁青,朝着围观的宾客吼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众人悻悻离去,温茴站在廊下,将这出戏看得分明。
是啊,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上辈子她见了太多被磋磨至死的女子,却无力改变。
正欲转身,却见苏恃诗并未回苏家,反倒在街角的食摊旁坐下,手里拿着只烧鸡,眼泪却簌簌往下掉。
温茴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苏恃诗见是她,抹了把脸,翻了个白眼:“来看我笑话?”
温茴托着腮,认真道:“我觉得苏小姐这般,倒是英气。”
苏恃诗一怔,耳根微红,却仍嘴硬:“少来这套。”
“温府就在附近,”温茴递过一方帕子,“不若去喝杯热茶?”
苏恃诗没应声,只低头啃着烧鸡,眼泪砸在油乎乎的纸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没接温茴的帕子,只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油星子蹭在鬓角也不管,闷声道:“不去,你们温家也未曾好到哪里去。”
温茴也不勉强,只叫摊主再上两只烧鸡,又温了壶米酒。
“尝尝这个,暖身子。”她把酒杯推过去,“其实我早瞧着三皇子不顺眼,先前还跟身边人说,苏小姐这般人物,怎就瞧上他了。”
苏恃诗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哼了声:“先前是眼瞎。”
话落又灌了口酒,米酒甘醇,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气,竟松快了些。
“他配不上你。”温茴慢悠悠地撕着鸡腿,“苏家在京里的势头,想找个比他体面、比他真心的,不难。”
苏恃诗抬眼看她,眸子里还蒙着层水汽,却多了几分清明:“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你也别哄我,今日这事传出去,外头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说我善妒、说我容不下‘堂妹’,搞不好还要扣顶‘无德’的帽子。”
“编排便编排。”温茴把撕好的鸡腿递过去,“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难不成因为几句闲话,你还要委屈自己嫁个心里装着别人的?”
她顿了顿,想起上辈子那些被流言压垮的女子,声音轻了些,“日子是自己过的,舒心最要紧。”
苏恃诗接过鸡腿,没啃,只盯着酒杯出神。过了会儿,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苏恃诗凭什么要为了旁人的唾沫星子,凑活过一辈子?”
她仰头又喝了口酒,眼底的泪意散了,倒添了几分爽利,“不嫁就不嫁,大不了回家待着,我爹娘还能养我一辈子。”
温茴跟着笑了:“这才对。”
两人就着烧鸡喝米酒,从日头偏西坐到华灯初上。
苏恃诗喝得微醺,脸颊泛红,话也多了些,絮絮叨叨说了些苏家的事,又骂了几句皇甫穆言的虚伪、许清的装模作样。
温茴大多时候在听,偶尔应两句,倒也投契。
临走时,苏恃诗晃了晃脑袋,把剩下的一只烧鸡揣进怀里,冲温茴挥挥手嘴角扬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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