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恃诗站在花摊前挑了许久,终是选了盆开得正盛的茉莉,碧叶间缀着细碎的白瓣,香得清润。
她付了钱,小心翼翼抱着花盆往苏府走,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可她心里却坠着块冰。
那日从三皇子大婚上走后,她在城外客栈躲了半月,终究还是得回来。
刚跨进垂花门,就见苏父背着手立在正厅石阶下,脸色黑得像淬了墨。
苏恃诗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唤“父亲”,脸颊就挨了重重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她耳中嗡嗡作响。怀里的茉莉晃了晃,几片花瓣落在青石板上。
“孽女!你还知道回来!”苏父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可知这半月京里多少人看苏家的笑话?三皇子府派人来问了三回,你倒好,躲在外头当缩头乌龟!”
苏恃诗捂着发烫的脸颊没吭声,她早该料到的从小到大,无论对错,只要惹了父亲不快,落在她身上的从来都是巴掌和呵斥。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茉莉,花瓣上还沾着方才被震落的细尘,像极了那年被父亲丢在地上的猫。
“你生来就是苏家的女儿,”苏父的声音又沉了沉,字字像砸在她心上,“从你被接回府的那天起,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要么好好嫁给三皇子,为苏家攀附龙鳞;要么就等着嫁给赵丞相,换他家在朝堂上给苏家递句话!”
赵丞相……苏恃诗指尖猛地攥紧了花盆边缘,瓷片硌得掌心生疼。
京里谁不知道赵丞相的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前两年赵丞相纳的那两个小妾,一个被打断了腿扔去了庄子,一个据说夜里被人堵在柴房活活打死,尸体第二天才被发现。
让她嫁过去,不是让她去送死么?
“我不嫁。”她咬着牙,声音轻却坚定。
“你说什么?”苏父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就踹了过去。
苏恃诗没防备,踉跄着摔在地上,怀里的茉莉“哐当”一声摔在石阶边,土撒了一地,碧叶断了好几截。
膝盖磕在石板上,钻心的疼。苏恃诗趴在地上,看着那盆被摔得七零八落的茉莉,忽然觉得自己和它一样……看着鲜活实则根早就被攥在别人手里,想摔便摔了无人在意。
“赔钱货!真是养废了!”苏父指着她的鼻子骂,“明日就去三皇子府给殿下和庄妃娘娘赔罪!若殿下肯原谅你,这婚事就还作数;若不肯……”
他顿了顿,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后日我就派人去赵丞相府递庚帖!”
说完,他“啐”了口唾沫在地上,甩着袖子进了正厅,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她一眼。
下人们远远站着,没人敢上前扶。
苏恃诗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膝盖破了皮,血珠渗出来,沾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年猫被剖开肚子时溅在她裙摆上的血。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捡起那盆摔碎的茉莉,断了的叶子上还沾着细碎的白花瓣,香得有些刺眼。
她抱着破花盆回了自己的小院。
丫鬟春桃见她膝盖淌血,急得要去请大夫,被她拦住了:“不用,拿点金疮药来就好。”
春桃蹲在地上给她涂药时,眼圈红了:“小姐,老爷怎么能这么对您……”
苏恃诗没说话,只看着窗台上那盆缺了口的茉莉。
过了会儿,她忽然笑了,笑声轻得像风拂过水面:“春桃你瞧,这花多可怜,开得好好的,说摔就摔了。”
春桃没敢接话,只埋头给她包扎膝盖。
她知道小姐心里苦,打从五岁被从乡下接回府,就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夫人总说“忍忍就好了,女子生来就是这般”,可忍到最后,换来的不过是被当作棋子,要么送三皇子府,要么送赵丞相府。
半月后,苏恃诗还是嫁进了三皇子府。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来时,她坐在镜前,任由丫鬟给她梳发。
铜镜里的女子穿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衬得脸色有些白,眼神却空落落的,像蒙着层雾。
“小姐,笑一笑吧。”春桃给她描眉时,声音发颤。
苏恃诗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反倒觉得脸颊发僵。那日父亲打在脸上的巴掌,好像还在疼。
进了三皇子府,拜完堂,庄妃就派人把她叫去了偏厅。
庄妃斜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串蜜蜡佛珠,见她进来,连眼皮都没抬。
苏恃诗规规矩矩行了礼,垂着眼站在当地。
“苏小姐可算肯屈尊降贵进我们这小门小户了。”庄妃慢悠悠开口,声音里带着刺,“前几日大婚上那般威风,老身还以为苏小姐瞧不上我们皇子府呢。”
旁边侍立的嬷嬷端着杯茶递过来,庄妃却没接,只让那杯茶悬在苏恃诗面前:“听说苏小姐在家被老爷宠坏了,性子烈得很。老身这身子骨弱,可经不起苏小姐折腾,这杯茶苏小姐若肯接,就当是给老身赔个不是,若不肯……”
苏恃诗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她知道庄妃在刁难她,那日她当众掀了婚轿,三皇子在宗亲面前丢尽了脸面,庄妃自然要替儿子讨回来。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滚烫的茶杯壁,烫得她缩了缩,却还是稳稳接了过来。
茶水晃了晃,溅在她手背上,疼得她指尖一颤。
“以前都是小女不懂事,”她把茶杯递到庄妃面前,声音放得极低,低到几乎听不出情绪,“特来给母亲赔罪,还望母亲莫要同小女计较。”
庄妃“哼”了一声,终是抬手接了那杯茶,却没喝,随手递给了旁边的嬷嬷:“谁敢同苏小姐计较?毕竟苏小姐是苏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们皇子府可不敢怠慢。”
正说着皇甫穆言掀帘进来了,他穿着件月白锦袍,见苏恃诗垂着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些笑意,走上前扶她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好了,母亲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他的指尖带着暖意,落在她脸上时,苏恃诗却像被针扎了似的,悄悄往后缩了缩。
“只要你往后乖乖的,不再像上次那般刁蛮,”皇甫穆言捏了捏她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亲昵,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掌控,“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是。”苏恃诗垂下眼,把姿态放得更低。
皇甫穆言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淬着冰:“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
苏恃诗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那哪里是低语?那分明是恶魔在她耳边磨牙。
洞房花烛夜,红烛燃得正旺,映得满室通红。
皇甫穆言挑开她头上的红盖头,看着她妆容精致却毫无笑意的脸,忽然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瞧你这温顺的样子,倒真像条听话的狗。”
苏恃诗心里一阵翻涌,胃里恶心得厉害,脸上却挤出讨好的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软得发腻:“夫君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丫鬟慌张的声音:“殿下!不好了!许姑娘在院里喝酒,不小心落水了!”
皇甫穆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一把推开苏恃诗,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只留下句:“好好待着,别乱跑。”
苏恃诗坐在床沿,看着他急匆匆消失的背影,忽然勾唇笑了。
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凤钗,那凤钗的尖齿锋利得很,方才她攥得太紧,掌心都被硌出了红痕。
她随手把凤钗丢在旁边的茶桌上,“当啷”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房里格外刺耳。
紧接着,她又将头上的珠花、步摇一股脑全摘了下来,丢在桌上,像是在丢掉什么让她恶心的东西。
红烛的光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看着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偌大一张床,空荡荡的。
她脱了鞋,独自躺了上去,盖着那床绣着龙凤呈祥的被子。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对着皇甫穆言那张虚伪的脸。
夜深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她刚出生的时候,乡下的土屋漏着风,接生婆抱着个皱巴巴的女婴,对门外的人说:“是个丫头。”
门外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是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乡下爹:“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扔去后山吧,省得浪费粮食!”
后来她才知道,是母亲跪着求了三天,才把她留下的。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讨厌讨好那些人,讨厌对着皇甫穆言笑,讨厌像条狗似的听话,可她不得不这样做……不这样做她就会死。
眼泪越流越多,她蜷缩起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红烛快燃尽了,昏黄的光里,皇甫穆言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水汽,径直走到床边,掀开了被子。
苏恃诗猛地惊醒,浑身一僵。
皇甫穆言的手抚上她的肩,带着冰凉的水汽,一路往下游走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怕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贴在她耳边,“是我。”
苏恃诗闭上眼,没动,也没说话,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静静等着他发泄。
皇甫穆言似乎不满意她的沉默,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不算重,却足够让她喘不过气。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不想看见我?”
“没有。”苏恃诗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
皇甫穆言的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摸到一片湿润,他嗤笑一声:“哭什么?嫌本王冷落你了?”
苏恃诗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委屈:“想家了……夫君不是去陪许姑娘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吃醋了?”皇甫穆言的语气缓和了些,捏着她脖子的手松了松,“她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落水受了惊,本王去看看罢了。你要是实在想家,过几日本王陪你回苏家一趟。”
“嗯。”苏恃诗低低应了一声。
嘴上应着,可他的手却没停。苏恃诗仰着头,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脸上,白得像纸,眼神却黯淡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看着帐顶绣着的并蒂莲,忽然觉得可笑。这所谓的洞房花烛,不过是她沦为玩物的开始罢了。
红烛彻底燃尽了,屋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月光静静落在地上,照着满室的荒唐。
苏恃诗闭着眼任由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掉在锦被上很快就被吸干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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