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卿的目光落在温茴腰间悬着的那支玉笛上,玉色温润,笛身上还坠着枚小巧的银铃。
温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指尖下意识拢住了笛身,那微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他望着她,眸色沉沉,里头翻涌的情绪像深潭里的水,温茴辨不清是探究还是别的什么。
片刻后,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温小姐这般瞧着我,倒像是我要抢你的宝贝似的。”
温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着廊柱才停下,抬眼直直看向他:“你回你那个‘家’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皇甫卿端起案上的酒盏,仰头饮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滑下,留下浅浅的痕迹。
“再把这剧情走一遍,走到头了,我便能回去了。”他放下酒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盏沿,“可你偏偏醒了,如今桩桩件件都偏了原轨。”
“所以你绑我到这儿,就是为了拽回剧情,好让他顺顺当当登上那龙椅?”温茴的声音里带了点冷意,握着玉笛的手指紧了紧。
皇甫卿没点头,却也没否认,只换了个话头:“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来这的?”
温茴抿着唇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他见她不搭腔,也不恼,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狠劲:“我原来的家穷得叮当响,周遭的人瞧我不起,啐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可那时候我过得踏实,我有奶奶,她疼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指尖往自己后脑勺指了指,“后来那些人见不得我安稳,又来寻事,还把主意打到我奶奶身上。我跟他们打起来,有个浑蛋抄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我后脑勺砸。”
“当时血淌了一脸,我竟没觉得疼,就想着把他们弄死,弄死了就没人再欺负我奶奶了。”
他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到眼底,“这世道本就不公,既然没处讲道理,也就不必守什么规矩了。”
温茴望着他,见他眼底蒙了层水汽,倒不像是哭,更像是想起了什么牵心的事。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下摆,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等他真坐上了皇位,我自然放你走。哦,对了,蔺小将军将被派去潭州赈灾了。”
潭州这几日不是暴雨就是烈阳,田里的庄稼毁了大半,百姓正苦着呢。
温茴心头一紧:“他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皇甫卿瞥了眼窗外,暮色早已沉了下来,“这时候再想去送,怕是来不及了。”
温茴指尖攥得发白,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想写封信,劳烦二皇子让人替我送去。”
“这有何难。”他让人取来纸笔。
温茴提笔蘸墨,只写下八个字:“愿君此程,平安顺遂。”
“就写这些?”皇甫卿挑眉。
“多写了他也未必有空看。”温茴将信纸折好递过去,语气淡淡的,“这般正好。”
他接过信递给身旁的属官,那属官接了便退下了。
温茴想了想,又开口:“我横竖也跑不了,不如让我的婢女颜泉来这儿伺候?”
皇甫卿笑了:“温小姐当我眼瞎?你那婢女会武功,另一个看着木讷的,怕也不是寻常人。”
“二皇子说笑了。”温茴坦然道,“我这般处境,身边若没两个会武的人,怕是早死了八回了,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可不少。”
他没应也没拒,温茴也不催,转而又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二皇子在京中产业不少,不如匀一家铺子给我?”
皇甫卿这下是真诧异了:“京中铺子多了去了,温小姐还缺这点进项?我记得温家可不差钱。”
“钱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温茴说得坦荡,“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事倒踏实。”
没料到他竟真应了。
几日后城郊一处铺面便归了温茴,她干脆改成了丝绸铺,兼做衣裳,倒也有模有样。
这日她正对着图样琢磨,院外传来脚步声,颜泉掀帘进来,屈膝行礼:“小姐。”
温茴抬眼:“来了?你照着咱们别处铺子的规矩,去寻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来。”
“是。”颜泉应下便去忙了。
温茴望着窗外心里倒也安定了些,在这儿好好经营着倒也不是不能过。
她先前已托皇甫卿给家里递了话,父亲温漓那边只回了句“自便”,想来是没什么异议的。
这日颜泉从外头回来,脸色有些沉,低声道:“小姐,宫里传来的消息,苏姑娘那边不大好。”
温茴握着针线的手一顿:“怎么了?”
“听说她给庄妃敬茶时,庄妃故意刁难,滚烫的茶水端在手里许久不让放,手都烫红了。后来二皇子……”
颜泉顿了顿,“晚上去了她院里,许是知道她喝避子汤的事,发了好大的火,把她身边一个婢女拖下去杖毙了。”
温茴指尖一颤,针尖戳在了指腹上,渗出点血珠。
她望着窗外心里隐隐有些悔,这事因她而起,却连累了不相干的人。
当晚她便写了封信,托人悄悄送去。
苏恃诗收到信时,正独自坐在灯下绣花,见信封上是温茴的字迹,忙屏退左右,拆开来看。
信上只寥寥几句:我在此处收集消息,待他登位便设法扳倒他。你若信我且先忍忍。末了还加了句:若事成,你想假死脱身,我替你安排。
苏恃诗捏着信纸,眼眶微微发红,片刻后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了,灰烬随风散在窗沿下。
打那以后她不再喝避子汤,对皇甫穆言也温顺了许多。
几日后皇甫穆言竟带她上街闲逛,走到一处卖发簪的摊子前,他随手拿起一支嵌着珠花的簪子,递到她面前:“喜欢吗?”
苏恃诗仰头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夫君送的我都喜欢。”
正说着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熟悉的沉郁。
她悄悄转头瞥了一眼,只瞥见街角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
没等她细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提着只油乎乎的烧鸡跑了过来,仰着小脸往她手里塞:“漂亮姐姐,吃烧鸡!”
苏恃诗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姐姐不吃,给你吃好不好?”
“不行不行。”小孩把烧鸡往她怀里一推,“是那边的大哥哥让我给你的,他说姐姐吃了会高兴。”
她接过烧鸡,再转头时,街角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皇甫穆言还在一旁逗那小孩,笑着道:“你看这孩子多机灵,咱们以后也生一个,好不好?”
苏恃诗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道:“好啊。”
那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跑到街角,温疆行正站在老槐树下等他,见他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串糖葫芦递过去:“谢了,去玩吧。”
小孩拿着糖葫芦跑了,温疆行望着苏恃诗和皇甫穆言相携离去的背影,手里的油纸包还残留着烧鸡的余温。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温府走去。
原来她如今过得“好”那就够了。
苏恃诗回到院里时,手里还提着那只烧鸡。
她坐在廊下,望着烧鸡怔怔地出神,眼泪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皇甫穆言跟进院时,见她对着烧鸡掉泪,不由觉得好笑:“这烧鸡竟好吃到让你哭?”
苏恃诗连忙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夫君有所不知,这家的烧鸡是全京城最好吃的,我小时候只吃过一回,惦记了好些年呢。”
“那有何难。”皇甫穆言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你乖乖的,夫君天天买给你吃。”
“不必了。”她摇摇头,“这家烧鸡难买得很,能吃这一回,我就知足了。”
是夜月色格外清亮,像泼了一地的银霜。
月上枝头时偶有乌鸦低啼,落在寂静的院墙上。
苏恃诗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圆月,轻轻念了句:“皎皎明月,月思君……”念完又自嘲地笑了笑,她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思君呢。
温茴得知苏恃诗应下了约定,倒也不急着动手,只日日在铺子里看着账目,偶尔听颜泉带回些宫里的消息。
这日皇甫卿来铺子瞧她,见她正对着账本盘算,不由打趣:“你倒乐得清闲,就不怕我反悔?”
温茴抬眼:“急也没用,不如等着。”
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颜泉刚沏好的茶:“你上辈子若有这辈子的机灵,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不过你也算好命,死后还有人拼死给你收尸。”
温茴握着笔的手一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梦。
梦里是个少年的背影,站在乱葬岗上,徒手在死人堆里刨着什么,指尖淌着血,却像是感觉不到疼。
那背影很熟悉,可她怎么也看不清脸。
“你说的是谁?”她追问。
皇甫卿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急什么早晚你会知道的,我只告诉你一句那人就在你身边。”
温茴知道他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干脆转了话题:“说起来,你若真回了你的世界,这儿的产业打算怎么办?不如都交给我?”
皇甫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倒会打主意。”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温茴一本正经道,“我帮你稳住局面,等你走了,这些产业总得有人看着吧?我瞧着你手下那些人也挺机灵,一并交给我正好。”
皇甫卿揉了揉额角,无奈道:“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般耍赖的。”
“那你是应还是不应?”温茴挑眉看他。
他望着她眼里闪烁的光,竟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容我想想。”
温茴笑了,提笔在账本上划了个勾:“成,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毕竟此事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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