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牙系铜铃,风动铃响,暴雨遮掩行踪,雨水冲刷血迹。
廊腰缦回,隔段距离便不布下一烛灯或是悬挂几只小巧玲珑的灯笼。
灯笼落下的阴影,错综繁复,就像这寂寂深宫,繁华靡丽的背后是血肉堆筑的阴谋诡论。
姜染混迹在夜色中,到了信中指定的地点,却不见一人,只留下了一个花纹木盒。
姜染把木盒收入怀中,眼见雨势渐弱,悄无声息地抽身回房。
借着微弱的烛光,姜染打开了木盒。
有一颗黑色的药丸,解蛊毒的。
另一颗是腊丸,稍大一些,里面应该是密报。
姜染从怀中取出一把薄刃匕首,细致地剃去一半药丸。
剩下一半留着下次病发时急用。
半颗药丸入口,苦涩在嘴里炸开,舌根发麻,姜染眉头紧皱,和着冷茶咽了下去。
讨厌吃药。
姜染闭目凝神,压下胃中翻腾的恶心感。
突的她想到了浑身药味的宋枳渊。
他身上的药草味都腌入味了,混着血气,一开始确实难闻,但靠近些,回甘的木质香会让姜染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是他血液的缘故。
至于他的血为什么会有压制蛊虫的功效,姜染还不清楚。
姜染拈起那颗鲜红的蜡丸,微弱的烛光倒影在她的眼中。
薄刃匕首划过变软的蜡质外壳,里面是一张白纸。
姜染把纸放在鼻下,一股刺鼻的酸涩味。
她笑着摇头。
没新意,还以为蜡丸藏信会有些不同。
姜染把纸丢进刚才没喝完的茶水,空白的纸出现了一行小巧的簪花小楷。
“助赵扶均。”
不是他的字。
“赵扶均?”姜染喃喃低语,“这人又是他的哪步棋?”
“主子,皇后那边发现景嬷嬷的尸体了。”忍冬替姜染簪上缠丝点翠金步摇,“找太医看过了,死于头疾。”
姜染坐于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她弯眸一笑,唇边两个小梨涡像盛满春水,甜美,娇媚。
“秘密处理的?”
“主子料事如神,毕竟也是伺候了十几年的老嬷嬷了,皇后却没有声张。”忍冬端来洗漱的茶,顺便销毁了昨夜茶杯里的密报,“我今晨潜进去时,皇后看着是神清气爽。”
姜染拨了拨耳垂上的红茶梗,冷笑道,“我帮了皇后这么大个忙,不知道她该如何谢我。”
姜染来回翻看着自己的红指甲,散漫地问:“姜逐年安排的什么人进来?”
“升上去的嬷嬷进宫才三四年,不过前些时日这位嬷嬷教训了几位私下议论废太子的宫人,被皇后撞见了,日后便一路高升。”
“废太子?”姜染动作一顿,“废太子事发时我并未出生,话说这么大个案子,说是震惊朝野也不为过,可是大理寺却没有这份档案。”
姜染食指轻叩茶杯,“忍冬,你去调一批我们的人,去查十八年前的废太子案。”
“我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可能与宋枳渊的血为何能压制她体内的蛊毒有关。
“秘密行动,不要被姜逐年察觉。”
“姜二小姐!陛下宣见,还请移步坤宁宫!”德荣公公尖薄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姜染嘱托完忍冬后,眼中的精明谋略被天真无邪取代。
“姜二,快,到朕跟前来瞧瞧。”皇帝向姜染招手,眼尾的皱褶让这位不惑之年的帝王显得仁慈。
“朕近几日忙着处理科举舞弊案,今日才得闲,就忙不迭来看看姜将军的闺女。”陛下笑呵呵道。
“朕早就同皇后说过,镇国侯那糙武将哪里会养闺女。”皇上扭头向皇后打趣,“这侯夫人去得早,朕叫他续弦又死活不肯,还不是苦了染儿这么个娇闺女。”
皇后笑得慈善,“好在陛下宣阿染进了宫,这姑娘本宫喜欢得紧。”
皇后把姜染拉进怀里,拍着她的手,“瞧这长得,多让人稀罕。”
姜染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耳尖却泛上红晕。
“阿染还没见过烟儿吧。”皇上饮了口茶,“那丫头皮得很,朕罚她关禁闭呢。”
“过些日子的曲江宴,就让烟儿带你去玩玩。”
“陛下,烟儿还小,不急着……”皇后神色一慌。
皇上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她,“妇人之见。”
姜染垂眸思忖,此次曲江宴是要为公主择驸马?
皇上重新看向姜染,不怒自威,“姜丫头,今后在宫里受了委屈,尽管来找皇伯伯,皇伯伯给你撑腰。”
姜染屈膝福礼,再抬头时,眼中星光点点,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皇伯伯和皇后娘娘对阿染可真好。”
此时德荣进殿,向皇帝附耳。
皇帝眉间染上笑意,“朕先行一步,皇后替朕好生招待阿染。”
皇上走后,皇后也没心思在这儿扮帝后和睦了。
“阿染,今日本宫身子有些不适,本宫吩咐柳嬷嬷给你送些绫罗缎子去。”皇后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
姜染福身告退,“那阿染改日再来叨扰,皇后娘娘好好休息。”
皇后勉强一笑,摆摆手让柳嬷嬷送姜染离开。
柳嬷嬷回来后看见坤宁宫内跪了一地内院宫人,皇后神情恍惚地跌坐在地毯上。
地上是破碎的和田白玉茶盏和被撕毁的名人著画。
皇后先前的雍容端庄不复,此时的她,头发凌乱,簪花乱插在头上,她蜷缩在一角,嘴里是念念有词。
柳嬷嬷眼皮一跳,又是十八年前那熟悉的场景。
柳嬷嬷慌忙把房里的宫人赶到房外跪下,她可还记得十八年前被陛下亲自压下的血案。
那一夜,血洗坤宁宫,地砖上的血迹都擦洗了三天三夜。
因为,皇后疯了。
但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不被容许出现污点。
于是死人藏住了秘密。
柳嬷嬷跑过去,拍着皇后的背,温声劝导。
皇后眼球涨红,泪水积压在眼眶。
皇后一瞬不息地盯着她。
柳嬷嬷脊背处泛上凉飕飕的寒意。
“为什么!为什么?”皇后拉着柳嬷嬷的衣襟疯狂地摇晃,“我儿都已经残了!”
“他还要怎么样!”皇后掐上了柳嬷嬷的脖子,滔天的恨意遮住了她的眼,皇后眼前是那个伪善男人虚伪的笑容,“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的女儿!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她!”
脖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柳嬷嬷逐渐感到吃力,求生的本能,她奋力挣扎。
皇后感到臂上传来刺痛感,意识逐渐清明,手上的力气减弱,只是眼神还恍惚。
力竭后,皇后陷入昏迷。
昏迷前,皇后嘴里一直喃喃着,“不要抢走我女儿。”
皇后醒后,一切照旧,只是宫外的乱葬岗多了几具宫人尸体。
而另一边,皇帝信步闲庭,方才的急切已经被悠闲替代。
像是猫捉老鼠,先逗它玩,再细嚼慢咽。
德荣一路低头不语,敛下的眸遮掩住思索的精光。
到了文华殿,皇帝又重新换上一副求贤如渴的模样。
“赵卿!快快请起,不必多礼。”皇帝亲自把赵扶均扶起身,“这几日朕忙着处理科举舞弊,一得闲就宣爱卿觐见。”
“赵卿的一策民本论,叫朕都汗颜。”皇上笑着打趣,“说来要不是此次科举出了舞弊的丑事,要求重考,朕怕是又要等三年才能等到赵卿这么个人才。”
赵扶均受宠若惊,忙不迭跪下谢恩,自然也就错过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却又不说破的嫌恶。
“赵卿受得起朕的夸奖,后些时日的曲江宴,朕还等着看状元郎打马过街,看尽长安花呢。”皇帝笑呵呵地打趣。
两人就着策论谈论了一柱香的时辰。
赵扶均全程紧张地捏紧洗的发白的衣角,不敢抬头见圣颜,走出文华殿时还恍恍惚惚。
他一走,皇帝脸上的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精光乍现,是在深宫尔虞我诈中日积月累的敏锐。
“朕的这位镇国侯当真是不安分,看来朕留他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在宫中还不足以牵制他。”皇帝冷笑一声,“把手都伸到科举上去了。”
皇帝把手中的描梅紫砂茶杯掷在地上。
“陛下,咱家愚昧。”德荣适时开口,“这状元郎瞧着本本分分的,怎的就成了镇国侯的人。”
皇帝瞥了他一眼,很享受这种只有他一人看破棋局的优越感,况且德荣是宫中老人了,当年为了救他差点连命都丢了,信得过。
“呵,镇国侯莫不是把朕当傻子,他赵扶均祖上务农,可他的文章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皇帝冷笑一声,“真当这群钟鼎之家的子弟吃白饭长大的?若真是天才,早就名扬天下,偏生他早年未现锋芒。”
“德荣,你说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朕老糊涂了。朕自小泡在弘文馆,里面的藏书,朕是如数家珍。”皇帝摸着玉扳指,眸中冷光泛起,“朕能在一众皇子中杀出重围,真当朕脾气好。”
“你说,一介草民,怎么获得如此资源呢。”弘文馆的书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家子弟可以借阅。
“陛下圣明。”德荣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状元郎早些年消无声息,原是就算有些聪慧,没有资源也只能与农庄蹉跎一生。”
“不过此人的文字确实很有灵气,朕打算把烟儿许配给他。”
德荣忙下跪,“陛下这可使不能,既然已经知晓他是镇国侯的人,又怎么能把公主许配给他呢。”
“他是个可造之材,再者,用朕的一个女儿把他牵制在朕的眼皮底下,朕更心安。”
“可是……”
皇上抬手打断他,“好了,朕意已决。”
“你觉得姜染那丫头怎么样。”皇上冷不防发问。
“姜小姐天真烂漫,自是可爱。”德荣语气一转,“不过咱家不明白,陛下和皇后为何都要姜小姐乖张?”
“镇国侯两年前力挽狂澜,在大臣心中威望很高,朕要削他的势,不能在他身上找茬。”皇上喝了一口茶,悠哉悠哉地开口,“子不教,父之过。从姜丫头入手,朕再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根刺就会在大臣心底扎根。”
“不知道哪一次,这心就偏了。”
皇帝毫无防备地展露帝王心术,指上把玩着扳指,面无表情地看着布下的棋局。
姜染这边也收到消息。
她安排在坤宁宫的人被秘密处理了。
死前带出消息。
皇后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