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死生危城
勃轳地牢
地牢里,腥腐的空气凝滞如胶。
阿托斯已从金銮大殿的盘龙金柱上,被移到了昏暗的地牢,吊在刑架中央,那姿势极尽刁钻。玄铁锁链将他手腕死死缚住,高高拉过头顶,长度计算得精妙而残忍——逼得他必须始终用脚趾踮着,方能勉强触到冰冷潮湿的地面。这点借力微乎其微,却吊着他一口气,让他无法彻底昏迷,只能清醒地承受全身重量几乎都悬于双肩的酷刑。
他不得不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从剧烈颤抖的小腿,到痉挛的腰腹,再到几乎被撕裂的肩背。这姿势维持了多久,无从知晓,只瞧见那身玄甲早已破碎不堪,露出底下绷紧如铁的肌理。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混着血污不断滚落,在那副饱经锤炼、依旧雄健的躯体上划出一道道亮痕。肩膀处,弩箭造成的伤口被这姿势狠狠撕开,暗红的血痂下,嫩肉翻卷,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更深的灼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搅动。
他的头无力地垂着,墨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汗珠沿着他紧抿的薄唇、线条倔强的下颌,一滴滴砸落在脚下积起的污浊里。意识在彻底的黑暗与尖锐的剧痛间浮沉,时而能清晰感受到腕骨即将碎裂的刺痛,时而又魂灵飘荡,只剩一具破败的躯壳在无间炼狱里承受永罚。可即便如此,他那身骨架依旧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东西,是即便碾碎了骨头也无法压弯的。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哈尔顿停在他面前,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破损的兵器。
“不得不佩服,瑞王的眼光。”哈尔顿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赞赏,“骨头都快碎了,脊梁还挺得那么直。”
阿托斯毫无反应,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哈尔顿也不在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缓,却字字如针:“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他顿了顿,享受着这份残忍的掌控感,“像一件被主人玩腻了、丢在战场上的破烂玩意儿。萧承瑾为什么退兵?不是因为你有多重要,是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他怕天下人笑话他,连自己的榻上之臣都护不住!”
阿托斯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哈尔顿捕捉到这个细节,满意地笑了: “猜猜,你家王爷现在如何了?”声音压低,像毒蛇吐信,“他现在肯定在后悔,后悔为了你这么个玩意,赔上了到手的胜利和一世英名。你每多活一刻,都是钉在他耻辱柱上的一根钉子。你说,他此刻是悔不当初,还是正想着如何抹掉你这块污点?”
“……闭……嘴……”沙哑破碎的声音从阿托斯喉间挤出,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哈尔顿站起身,轻蔑地:“好好活着吧。我倒想看看,你的王爷会为你,做到个什么地步。”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忙入内:“将军!罄霖琰王李玺到了,正在外面求见!”
哈尔顿独眼一眯,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李玺?他来凑什么热闹……让他等着。”他冷哼一声,再次瞥了一眼刑架上气息奄奄的阿托斯,这才转身离去。
地牢重归死寂。阿托斯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消失的方向,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他像一头被折断四肢、钉死在祭坛上的雄狮,纵然爪牙尽失,濒临枯竭,那骨子里透出的悍烈与不屈,却依旧灼烫得惊人。他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进一片虚无的黑暗里。
地牢的阴冷尚未散尽,勃轳的大殿上却似有清风卷入。
李玺步踏着清风进入勃轳王庭正殿时,周身仿佛裹着一层与这血腥战场格格不入的闲适。他并未着甲,一身靛蓝云纹锦袍,五官清俊,眉眼温润,鼻梁高挺,唇角惯常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姿态从容,步伐不疾不徐,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柄紫玉骨扇,并未展开,只是用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掌心,在这肃杀紧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又莫名地掌控了一种节奏。
行至殿中,他停下脚步,目光先是轻飘飘地扫过面色阴沉的哈尔顿,再掠过瘫软如泥的勃轳王乌维,最后,似是不经意地,在那一片狼藉中停顿了一瞬,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什么都已看清。
他这才微微一笑,对着主位方向——也不知是对乌维还是哈尔顿——拱手一礼,笑容温润,姿态优雅,声音清朗如玉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罄霖李玺,不请自来,叨扰了。”
瘫坐王座的乌维不由得又挺了挺佝偻的背,警惕地问:“琰王殿下不在罄霖享福,为何突然驾临我这危城?”
李玺语气温和:“老叔父,何必明知故问?战场厮杀早已传到罄霖皇庭,父王听闻勃轳王庭亦有不少伤患,特备上一些罄霖疗伤止血的药材,让小侄送来,略尽绵薄之力,愿能减轻些许苦痛。”
他轻轻挥手,随从将几个精致的药箱呈上。
哈尔顿冷笑一声,独眼审视着药箱:“琰王殿下好闲情逸致!千里迢迢,就为了来送药?”他根本不信李玺目的如此单纯。
李玺淡然一笑,直接抛出重磅炸弹:“将军说笑了。药,是诚意。本王此行,是来给二位送一条生路。”
李玺此言一出,乌维眼中立刻闪现希冀,哈尔顿则更加警惕,冷笑道:“哼!好大的口气!”
李玺也不生气,也不再卖关子,语气转为冷静清晰,依然带着笑意:“陛下,将军,如今的局面,想必二位心知肚明。东奥大军虽暂退,但锐气未失,主帅受此大辱,复仇之心如烈火烹油。而联军……”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哈尔顿,“真愿为勃轳流尽最后一滴血吗?届时鹬蚌相争,这勃轳山河,最终姓乌维,姓萧,还是……改姓他人,犹未可知。”
乌维急切道:“那……依贤侄之见,该如何是好?”
哈尔顿粗暴打断道:“哼!休要听他蛊惑!他罄霖自身难保,凭什么来做这个和事佬?”
李玺不慌不忙,目光锐利起来:“就凭我此刻站在这里,而萧承瑾的军营里,还留着我送去的三万石军粮的收据。就凭我若在此地掉一根头发,我罄霖边境的三万精锐,便有足够的理由‘助友邦平乱’。”
勃轳国君乌维在宽大的王座上如坐针毡,他想下来打个圆场,却又畏惧身旁哈尔顿的杀气,只能努力向前探出半个身子,蜡黄的脸上挤出一种近乎哀求的讪笑,对着李玺连连摆手:
“琰……贤侄!休要动怒,万事好商量……一切都好商量啊……”
李玺语气放缓,轻轻一笑道,不理会哈尔顿,直视乌维:“老叔父,如今局面很清楚。东奥退兵,是给罄霖面子;乌戎不退,是想要好处。若勃轳想保全宗庙,就得拿出诚意,说服乌戎将军见好就收。否则,萧承瑾的复仇之师折返时,第一个祭旗的,会是您这位国君。”
勃轳国君只想尽快偃旗息鼓,李玺所言也皆戳中他的痛处,转而向哈尔顿哀求道:“将军!您也听到了……寡人愿将国库半数……不,七成献与将军!只求将军暂避锋芒,从长计议啊!”
哈尔顿冷笑,不理乌维,直视李玺:“琰王,东奥是愿战?还是愿和?”
李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从容不迫地接道:“将军稍安勿躁。是站是和自然是谈出来的。瑞王殿下有言在先,若勃轳诚心议和,东境三郡的归属,并非不可商榷。” 这话是对着乌维说的,实则抛给了哈尔顿一块肥肉。
哈尔顿心念一动,但脸上依旧阴沉:“那乌戎呢?莫非白忙一场?”
“将军说笑了。”李玺转向他,笑容不变,“乌戎与东奥接壤的赫图铁矿,开采权可予乌戎十年。此外,边境五市亦可对乌戎优先开放。此等实利,难道不比徒耗兵力、为他国作嫁衣裳来得划算?”
哈尔顿独眼射出贪婪的光,却忽然暴怒道:“东境三郡?铁矿十年?李玺,你当我是叫花子吗?!”他猛地踏前一步,气势逼人:“我联军涉及八国,就这点东西?就算我乌戎好说话,其他国君该怎样?”
李玺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显得非常为难道:“将军,此等条件……已是本王能争取的极限了。”
哈尔顿嗤笑道:“李玺,你就凭这几句空话,想来做这和事佬?我联军数万儿郎的血,岂是白流的!”
李玺闻言,仍然从容笑道:“我本也就是个和事老,若瑞王给出的条件不合适,那……依将军之见,该如何是好?说出条件,也好让瑞王抉择。”
哈尔顿咄咄逼人,再踏前一步道:“我要的,是东奥割让整个东西边境,包括那三郡!铁矿开采权必须永久归我乌戎!此外,萧承瑾必须亲自向我乌戎国君递交国书,称臣纳贡!少一样,免谈!”
李玺脸色微微一沉,但仍保持克制正色厉声道:“将军,逾矩啦!先把永久开采权放下不谈;仅称臣纳贡一条,那是对天下共主的规制,我等小国不可僭越!”接脸色一转,转为平和道:“本王最多可做主,将铁矿开采权增至十五年,并开放边境两处关市与乌戎互市。这是底线!”
哈尔顿发出夜枭般的狂笑:“哈哈哈!底线?我最喜欢的,就是突破底线!李玺,你如此卖力调停,甚至不惜替萧承瑾许下这般重利……我倒好奇了,你罄霖到底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还是说……”他独眼死死盯住李玺,像毒蛇发现了猎物:“你另有所图?”
此时,李玺已被逼到墙角。所有常规的政治筹码似乎都已用尽,哈尔顿的贪婪深不见底且充满怀疑
李玺忽然间,脸上所有的谈判姿态都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好吧,哈将军,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本王也不必再绕圈子了。”眼睛虽透着笑意,眼神却变得冰冷而锐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猜对了,我确有所图。”
“我图的就是勃轳别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图的是我罄霖边境能得安宁!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他目光如炬,直视哈尔顿,一字一顿地摊牌:“阿托斯,必须活着。”
“他若活着,刚才我替东奥承诺的一切,铁矿、边贸、割让东西边境,哪怕是九丘会盟上席位的座次,都有的谈。我李玺以罄霖国运担保,必说服萧承瑾应下!”
“但,他若死了……”李玺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那今日就不是和谈,而是本王亲自来为你们两国送终了!你猜,得知挚爱死讯的萧承瑾,会带着怎样的军队回来?你乌戎的数万大军,能不能活着走出勃轳国境?你哈尔顿的人头,又能在这脖子上挂几时?”
“人活,谈条件;人死,决生死。哈将军,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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