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峡谷问情
篝火噼啪,肉香与酒气混杂在清凉的夜风中,营地里的气氛正松弛到极致。郑修霆举着银杯,正高声说着某次沙场旧事,萧承瑾侧耳听着,唇边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膝头。
就在这一片喧闹的掩护下,数道极轻微的破空之声自林间黑暗处尖啸而来!那不是风声,是经过严格消声处理的弩箭!阿托斯身体的动作比思维更快,原本倚靠树干的姿态如同压紧的弹簧般暴起!他没有扑向萧承瑾,而是以一种近乎预判的精准,猛地撞向萧承瑾和郑修霆中间那张摆满了酒食的矮案!
“砰!”木案翻倒,杯盘狼藉,酒液泼洒。
几乎同时,“夺夺夺!”几声闷响,三支黝黑的短弩箭死死钉在了萧承瑾和郑修霆方才坐位置后的树干上,箭尾剧颤!众人立刻停止了嬉闹。
“护驾!”郑修霆的醉意瞬间消散,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色,他反应极快,就着被撞倒的势头翻滚而起,长剑已然出鞘一半,将萧承瑾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箭矢来处。整个营地瞬间大乱!护卫们锵啷啷拔刀声四起,迅速收缩,组成防御圈。仆从惊叫着匍匐在地。
萧承瑾被阿托斯扑撞得踉跄一下,但立刻被郑修霆护住。他脸上那一丝慵懒尽数褪去,,面色冷凝如寒冰,眼神却异常镇定,手按住腰间剑柄,迅速判断着形势。
阿托斯已翻身跃起,矮身单膝跪地,挡在萧承瑾侧前方,他手中没有兵器,但那双惯常沉默的眼眸,死死盯着黑暗的林地。
林间人影晃动,至少有十数名黑衣刺客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扑出,刀光在跳跃的火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取核心圈的三人!
“允棠,紧贴我!”郑修霆低吼一声,剑光暴涨,精准地格开最先劈来的一刀,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响起。
阿托斯忽然感觉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剑柄,一名刺客刁钻地从侧翼突进,刀尖直指萧承瑾空门!阿托斯拔尖相迎,不闪不避,直接一剑穿喉!
“嗖!”又一枚冷箭迎面而来,阿托斯的右手,死死抓住了,猛地往地上一甩!紧接着,又一刺客的刀接踵而来想从他腋下空隙处攻击瑞王,瑞王现已空手只能躲闪腾挪。阿托斯左手手刀劈向刺客颈部,右手将剑抛给瑞王,接着反手便是一记狠厉的擒拿,没有丝毫犹豫,瞬间结果了对手,夺下了佩刀。温热的鲜血溅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却连眼都未眨一下。
他的所有技巧都只为最高效的杀戮而生,粗暴,直接,致命。
阿托斯目光死死锁住不断涌上的敌人,紧紧将自家的王爷挡在身后。
战况激烈,刀光剑影与惨呼闷哼声不绝于耳。郑修霆骁勇无比,剑势如虹,瞬间又劈倒一名刺客,但也因此攻势过猛,侧翼露出了一个极细微的空档!
一名隐匿在树影后的刺客首领眼中寒光一闪,抓住了这电光石火的破绽!他手中并非刀剑,而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已然上弦,对准的正是郑修霆毫无防护的颈侧!
“赫渊小心!”萧承瑾的惊呼声几乎与弩箭的机括声同时响起!
他离郑修霆最近,几乎是本能反应,身体猛地朝郑修霆那边撞去,试图将他推开!
“噗——!”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那支淬毒的短弩箭没能命中郑修霆的脖颈,却狠狠地扎进了萧承瑾推开他后、来不及回撤的肩胛之下!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锦袍。
阿托斯闻声身体猛地一颤,回头目睹此景,目眦欲裂,狂怒与惊骇瞬间淹没了他,一把揽住几乎软倒的萧承瑾。萧承瑾闷哼一声,向前踉跄一步,用剑撑地,脸色煞白。
“允棠!!”郑修霆,想挡在他身前,却被另名刺客缠住。
而就在这所有人因这突变而心神剧震的刹那——另一名一直潜伏在更高处岩石后的刺客,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手中强弓满月,目标直指因受伤而失去行动能力的萧承瑾!
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破空而来!直取心口!
“王爷——!”伴随着尖叫,萧承瑾挥剑格挡。
阿托斯一手抱着受伤的萧承瑾,刚刚还一刀斩断了一名刺客的脖子,抬眼便看到了那支夺命的箭矢和萧承瑾无力的格挡。
没有任何思考地,阿托斯抱着萧承瑾倒地滚躲,滚动中,使得两人彻底失去了平衡,脚下正是陡峭的斜坡和云雾缭绕的——断崖!
“不——!”郑修霆的嘶吼着,他眼睁睁看着阿托斯紧紧抱着萧承瑾,用自己的躯体完全包裹住受伤的主人,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地面的倾斜度和冲力抛甩出去,直直坠向下方的深渊!
衣袂翻飞,身影急速下坠,很快便被浓密的云雾吞噬,消失不见。
谷底草木幽深,寂静得只余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溪流声。万幸的是,崖壁并非完全垂直,生长茂密的藤蔓和突出的树木多次减缓了他们的坠势。但萧承瑾也被摔得头晕眼花,所幸被茂密藤蔓接住,都只是擦伤,但也撞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片钝痛中恢复意识。挣扎着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肩胛下那处箭伤。伤口已被仔细清理过,不再流血,上面覆盖着折叠整齐的布条包扎,那布料的颜色……是极为醒目的暗红色,上面依稀可见精致的缠枝暗纹。
是阿托斯那件红衣的衣摆。
他抬眼,看见阿托斯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背脊挺直。他正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
“怎么?你还随身带着伤药?”萧承瑾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以后会记得带。”阿托斯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这次用的是山谷里现采的田七,捣碎了敷上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承瑾的伤处,补充道:“王爷,您感觉怎么样?我看那箭镞颜色不对,淬过毒。”
萧承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泥地,那里果然有几滩已然发黑凝固的血迹,旁边还散着些捣烂的绿色草渣。他心下微微一震,不知这沉默的扈从是用什么法子,在自己昏迷时将这毒血逼出……想必不会是轻松惬意的方式。
“无碍…”萧承瑾压下那丝异样,抬眼仔细看向阿托斯,“你呢?有没有事?”
“皮外伤。”阿托斯眉头都没皱一下,回答得简短干脆。
萧承瑾的视线又落回自己肩头那抹刺眼的红绸上,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本王送你的衣服,你就这么不待见?撕得倒顺手。”
阿托斯沉默了一瞬,道:“一时情急,没多想。下次…用里衣给您扎,干净点。”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承瑾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封存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移开目光,望向谷顶那一线天光,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姿态:“阿托斯,这次算你救了本王。若是能回去,便赏你进护卫营吧,不必再驾车了。”
护卫营是王府精锐,地位与待遇远非一个马夫或杂役可比。这于任何人而言,都算是一步登天的恩赏。然而,阿托斯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他只是垂着眼,声音平稳得近乎机械:“谢王爷恩典。但您是我的主人,在哪里当差,都是为您效力。”
他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恭敬,顺从,却也将所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连同那份刚刚经历生死的特殊牵连,一起不动声色地、彻底地推远了。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崖上的人,无论是敌是友,很快都会找下来。”此刻,主导权似乎悄然回到了萧承瑾手中。他不再是完全需要被保护的伤者,而是迅速恢复了决策者的身份。
阿托斯看着王爷那双沉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倔强的人明明已经折腾了一天了,哪还有体力再走动,于是道:“王爷,现在还是先别想着些,马上就快天亮了,等天亮了,再说。”
萧承瑾靠在树上,看着他,这厮又不听他的命令了,但随即叹了口气道:“也好。”接着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今天……多谢了。”
萧承瑾不再说话,只是蜷缩了一下身体,也许是箭伤失了血,体内总透出那么点寒意。阿托斯静默地听着王爷愈发微弱的气息,和偶尔发出的细微牙关轻击声。他紧抿着唇,最终,做出了决定。窸窣的脚步声靠近。萧承瑾在昏沉中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下一刻,一具坚实而温暖的身体在他身边坐下,随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过他,将他整个拥入了一个宽阔而炽热的怀抱中。
萧承瑾身体微微一僵,但虚弱让他无法、也无力抗拒这突如其来的热源。那怀抱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僵硬,却带着惊人的热度,带着一点点洗不净的血腥气和尘土味,仿佛能驱散所有浸入骨髓的冰冷。
阿托斯尽可能避开他肩上的伤处,用自己的体温紧紧包裹住他冰冷的身躯。他的下颌几乎抵着萧承瑾的额角,呼吸拂过对方的发丝,轻轻嗅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睡吧,王爷。”阿托斯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粗糙的沙哑,“属下守着。”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萧承瑾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融化在这片陌生却无比真实的温暖里。他彻底放松下来,陷入昏睡。
而阿托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背脊挺得笔直,虽闭着双眼但,耳朵捕捉着风声、虫鸣、以及任何一丝不属于这片夜林的异响。
怀中的重量和那逐渐变得平稳温热的呼吸,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感知。
但在这片崖底,他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悖逆了主仆尊卑的姿态紧密相依。一个在昏睡中汲取着生存的暖意,另一个则在无边的守护中,咀嚼着无法言说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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