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元年，三月初一。
太极殿前的白玉石阶上，一队宫女手捧奏折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子身着正五品女官服制，腰间悬着出入禁宫的象牙牌——这是沈清凰登基后首创的"女官试政"制度，选拔民间才女入宫协助处理政务。
"陛下，这是各州府呈报的春旱情况。"女官跪地呈上奏折，"尤以陇西、北原二道最为严重。"
沈清凰接过奏折，指尖在绢纸上轻轻摩挲。登基半年，她已学会从字里行间读出弦外之音。这份奏折表面汇报灾情，实则暗指她推行的新政导致天怒。
"传旨。"她合上奏折，声音清冷，"免去陇西、北原两道今年赋税，开仓放粮。另派钦差大臣督查赈灾事宜，若有贪墨，立斩不赦。"
女官领命退下后，云袖从屏风后转出，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云雾茶。她今日未着凤冠，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发髻，却因那一身暗绣凤纹的月白长裙而显得格外清贵。
"又是春旱的事？"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手指不经意地拂过沈清凰的手背。
沈清凰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不止。方才暗卫来报，镇北王在府中宴请了六部尚书。"
云袖眉头微蹙。镇北王是先帝幼弟，一直对女帝登基心怀不满。如今借着春旱灾情，怕是要兴风作浪。
"要不要我..."
"不必。"沈清凰打断她，拇指轻抚她掌心的薄茧，"这次我亲自处理。你专心准备三日后的北疆使团接待。"
云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自登基以来，沈清凰越来越习惯独自承担压力，这让她既心疼又有些失落。
"对了。"沈清凰突然想起什么，"北疆这次派来的使节是谁？礼部呈报的文书我还没看。"
云袖的表情变得微妙："是他们的...女首领阿尔丹亲自前来。"
"什么？"沈清凰手中的朱笔一顿，"那个'草原雌鹰'？"
阿尔丹的名号，即便深居宫中的沈清凰也有所耳闻。此女年方二十五，却已统领北疆十八部落，曾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取首领首级，是让周边各国闻风丧胆的存在。
云袖递上一卷羊皮纸："这是他们提前送来的礼单，最后一条...有些特别。"
沈清凰展开羊皮纸，目光直接扫到最后一行，瞳孔骤然收缩——"先帝和亲密约一份，求续前盟。"
"和亲？"她猛地抬头，"先帝何时与北疆有过和亲约定？"
云袖摇头："太后或许知道。"
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嬷嬷慌慌张张闯进来，连礼都忘了行："陛下！太后娘娘突发昏厥，太医说...说情况不妙！"
沈清凰手中的羊皮纸飘落在地。
慈宁宫内，药香浓郁。
太后躺在凤榻上，面色灰白，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威严。沈清凰跪在榻前，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母后..."她声音发颤，此刻不是威震天下的女帝，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孩子。
太后微微睁眼，目光涣散："双生子...必须分开...否则大祸临头..."
沈清凰一怔："母后说什么？"
"先帝...和亲..."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北疆...阿尔丹...小心..."
话未说完，太后再次陷入昏睡。太医连忙上前诊脉，低声道："陛下放心，太后只是气血两虚，好生调养便无大碍。"
沈清凰稍稍安心，却被太后方才的呓语搅得心绪不宁。双生子？和亲？这些零碎的词句背后，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陛下。"云袖轻唤一声，"北疆使团已到城外，礼部请示迎接规格。"
沈清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帝王角色："按亲王礼遇，朕亲赴城门迎接。"
当沈清凰换上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时，云袖有一瞬间的恍惚。半年前那个在凤仪宫中与她共赏梧桐的皇后，如今已是威仪天下的女帝，连眼神都变得深不可测。
"怎么了？"沈清凰察觉到她的目光。
云袖摇头，为她正了正冠冕："只是想起从前在凤仪宫，娘娘为我梳发的日子。"
沈清凰眼神一软，握住她的手："待这些事了结，我为你梳一辈子发。"
这句话让云袖心头一热，却也有种说不出的不安。自从登基，沈清凰答应她的许多"以后"，都因国事繁忙一再推迟。
城门处，旌旗招展。
北疆使团不过二十余人，却个个精悍。为首的阿尔丹一身戎装，腰间悬着弯刀，竟不下马行礼，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清凰。
"久闻大梁女帝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她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却字字清晰。
礼部尚书脸色大变："大胆！面圣竟敢不跪！"
阿尔丹大笑："我北疆儿女，只跪天地父母。若女帝要我跪，不如与我比试一场？"
沈清凰抬手制止了欲上前拿人的侍卫，细细打量这位女首领。阿尔丹生得浓眉大眼，皮肤是草原人特有的蜜色，一双琥珀般的眸子野性十足，与中原女子的温婉截然不同。
"首领远道而来，不必拘礼。"沈清凰淡然一笑，"请入城。"
阿尔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女帝如此大度。她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沈清凰面前，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条狼牙项链："北疆的见面礼，愿女帝如草原狼王般勇猛。"
沈清凰正要接过，云袖却抢先一步代收："多谢首领美意，陛下回头一定好好欣赏。"
阿尔丹的目光转向云袖，眼前一亮："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后？果然如草原上的白鹿般灵秀。"
云袖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首领过奖。"
入城路上，阿尔丹骑马与沈清凰的龙辇并行，不断询问大梁风土人情。她言语直率，时而大笑，与拘谨的朝臣形成鲜明对比。沈清凰发现，这位女首领虽然粗犷，却对中原文化颇有了解，言谈间甚至能引用几句诗词。
当晚的接风宴上，阿尔丹豪饮十杯不醉，还即兴表演了一段北疆刀舞，引得满堂喝彩。沈清凰为表诚意，也破例饮了三杯，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陛下好酒量！"阿尔丹拍案称赞，"不如明日我们赛马如何？我带来了一匹草原宝马..."
"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无暇陪首领尽兴。"云袖突然插话，"不如由我作陪？"
宴席上一静。按礼制，皇后不该主动提出陪外使游乐。沈清凰略带诧异地看了云袖一眼，却见她目光坚定，显然另有打算。
"也好。"沈清凰顺势应允，"云后骑术精湛，定能让首领尽兴。"
阿尔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大笑："能与云后同游，是我的荣幸！"
宴席散后，沈清凰留下云袖："你今天有些反常。"
云袖抿了抿唇："那个阿尔丹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
沈清凰一怔，随即失笑："你吃醋了？"
"才不是！"云袖耳根发红，"我是觉得她别有用心。那封和亲密约..."
沈清凰将她拉入怀中："傻瓜，就算真有密约，我又怎会答应？我心里只有你。"
云袖靠在她肩头，却没有往日的安心。阿尔丹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次日清晨，云袖换上简便骑装，在御马监等候阿尔丹。朝阳初升，女首领一身劲装而来，腰间依旧悬着弯刀，英姿飒爽。
"云后这身打扮，更像我们草原儿女了！"阿尔丹热情地拍拍她的肩，"走，带你去看看我的'闪电'！"
马场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昂首挺立，果然神骏非凡。云袖自幼在草原长大，见到好马也不禁赞叹。
两人并辔而行，起初只是闲谈，渐渐地，阿尔丹将话题引向正事。
"云后可知道，我为何亲自来大梁？"
云袖不动声色："不是为递交和亲密约吗？"
阿尔丹摇头："那只是借口。"她突然压低声音，"真正的原因是，我收到情报，有人要借春旱之机造反。"
云袖心头一震："谁？"
"镇北王。"阿尔丹直视她的眼睛，"他与西突厥密使三次会面，约定秋收时起兵。"
云袖握缰绳的手一紧。若真如此，情况比想象的更危急。
"为何告诉我这些？"
阿尔丹笑了笑："因为我欣赏女帝，也欣赏你。草原人最重情义，看不惯那些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回宫后，云袖立刻将情报告知沈清凰。女帝沉思良久，突然问："你觉得阿尔丹可信吗？"
"直觉告诉我，她没有说谎。"云袖顿了顿，"但她的目的绝不只是报信这么简单。"
沈清凰点头："先派人查证镇北王的动向。至于阿尔丹...继续以礼相待，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三日后，太后病情好转，沈清凰前去请安。太后屏退左右，告诉她一个惊天秘密：
"先帝确实与北疆有过和亲约定，但对象不是阿尔丹，而是她的兄长阿尔泰。后来阿尔泰战死，约定便搁置了。"
沈清凰疑惑："那阿尔丹此次前来..."
"她想要的是军事同盟。"太后冷笑，"北疆内部不稳，她需要大梁支持稳固地位。至于和亲，不过是个幌子。"
沈清凰刚松一口气，太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有一事你必须知道...先帝的和亲诏书中写明，若无适龄皇子，可由皇女代嫁。如今你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和亲，但..."
"但朝中那些老顽固，一定会逼我纳阿尔丹为妃，以结盟好。"沈清凰苦笑，"真是好算计。"
太后握住她的手："清凰，为帝者有时不得不..."
"不。"沈清凰斩钉截铁，"我宁可退位，也不会负了云袖。"
太后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离开慈宁宫，沈清凰心烦意乱，信步来到御花园。远远地，她看见云袖和阿尔丹在凉亭中对弈，两人言笑晏晏，竟似十分投契。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她胸口发闷。她转身欲走，却踢到了一块石子。
"陛下？"云袖抬头看见她，立刻起身相迎。
阿尔丹也站起来，笑容爽朗："女帝来得正好，我刚输给云后一盘棋，正想找您评理呢！"
沈清凰勉强笑了笑："首领与云后相处甚欢啊。"
"云后棋艺高超，更难得的是性情相投。"阿尔丹意味深长地说，"若在大梁久住，定要多多讨教。"
云袖敏锐地察觉到沈清凰情绪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陛下，太后情况如何？"
"好些了。"沈清凰简短回答，随即转向阿尔丹，"首领，关于和亲一事，朕想与你详谈。"
阿尔丹眼中精光一闪："随时恭候。"
当夜，沈清凰在御书房召见阿尔丹，云袖借故未至。女帝开门见山：
"首领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阿尔丹也不再绕弯子："我要三万精兵，助我平定北疆内乱。"
"代价呢？"
"十年不犯边境，外加..."阿尔丹向前一步，"云后与我回北疆小住三月。"
沈清凰猛地站起："放肆！"
阿尔丹不慌不忙："女帝别急。我并非要夺人所爱，只是..."她压低声音，"云后身上有草原血统，对吗？我在她身上闻到了故乡的气息。"
沈清凰心头一震。云袖确实是汉胡混血，幼时随商队流落中原，这事知道的人极少。
"你怎么..."
"草原儿女自有辨认之法。"阿尔丹微笑，"我想带她回去寻根，仅此而已。作为交换，我还会告诉你一个关于你身世的秘密。"
沈清凰死死盯着她："什么秘密？"
阿尔丹从怀中取出一块古朴的玉佩："认得这个吗？"
玉佩上刻着一只展翅凤凰，与沈清凰从小佩戴的那块如出一辙，只是凤凰朝向相反。
"这是..."
"双生佩。"阿尔丹一字一顿，"当年先帝赐给你母后的陪嫁，本是一对。一块给了你，另一块..."
"给了谁？"沈清凰声音发颤。
阿尔丹却收起玉佩："等云后到了北疆，自然会知道答案。"
沈清凰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一边是云袖，一边是可能存在的血亲；一边是儿女私情，一边是江山社稷...
"给我三日考虑。"
阿尔丹躬身退下："静候佳音。"
夜深人静，沈清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她想起太后病中的呓语——"双生子必须分开"...
难道她真有一个同胞姐妹？若真如此，那人现在何处？为何从未听太后提起？
更重要的是，她该如何向云袖解释这一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