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她惊得不可自持，手都抖了起来：“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
他道：“那个时候，他把账册的原件还给了我，要我当着他的面烧了。他说不会和陶府计较，要我安心科考。可是颜颜，他的性情，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她道，“就算是真的，他和季家有家仇，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陶然暗自点头。
“他不是去西域了吗？人可回来了？”
“还没有。”
静堂点头，握住他的手道：“在他回来之前，我得进宫去找一趟姐姐，此事该怎么办，明日我回来再与你说。”
陶然安慰道：“走一步是一步，好在如今我们不是一个人。”
静堂皱着眉，忧思到忘了吃饭，他便笑道：“来，我喂你。”
她闻言，侧身坐到他的腿上，整个人窝在陶然怀里，胳膊吊着他的脖颈，静静吃着。
“颜颜。”
“嗯？”
“对不起啊。”
她看他。
“你刚刚嫁给我，就叫你烦心这些。”
“说什么呢，”静堂道，“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她坐正道：“陶然，你放心，我会保护你。我不会叫严忍冬伤害你一分一毫，如果他敢，我就和他鱼死网破。”
陶然去吻她，堵她的嘴道：“我不许你这样做，不许你伤害自己。嫁给我是让你来享福的，不是叫你来吃苦的。”
“我享了福，吃苦的便是你了。”
他放下碗，舒缓着她的眉心：“你忘了大夫怎么说的？静心安神。颜颜，天下是天下，我们是我们，不能为了大家连小家都不顾了。”
“怎么说？”她有些不懂。
他笑叹道：“你既然不愿出去，就好好在家养身子，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好不好？”
她闻言扭了扭头，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富家公子总是纳妾了。”
“为什么？诶，先说好，不许坑我。”
“给你生孩子，这话听起来，我怎么就像这桌子板凳一样，一个是给你放菜的，一个是给你坐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陶然道：“我知道这话不妥，那我该怎么说？我要是能生，我也可以给你生啊。”
她搂着他伏面而笑。
次日常朝后，六部尚书、侍郎，连并颜山涛皆在颐政殿立候，等待着和祝钦云再开小会。
祝钦云来后，坐下问道：“陈尚书，你说有话不便在朝堂上说，是什么？”
陈恨生道：“陛下，今日常朝论及流民安置之事，群臣大多赞许开垦京郊荒地予他们种田，以劳代管，两面得益。只是臣听闻，户部陶侍郎新婚燕尔，在京郊洲渚占了好大一块荒地作自己私宅，此等行径，岂不与陛下之政相悖？”
众人闻言，心中微动。
陶然上前跪下，只道：“陛下，臣与内妻有青梅竹马之谊，然臣寒窗苦读，多年未娶，心中实有愧疚。臣爱妻心切，意欲许她乱世之中一方净土，又见洲渚荒芜，并无国策开垦，才勉强占为私宅，还请陛下谅解臣的拳拳之心。”
吏部尚书蓝生道：“陶侍郎此话不妥。朝中重臣多有妻室，侍郎这样做岂不是开了一个口子，日后人人都可因爱妻心切私占荒地，京都治理可不乱了套了？”
陶然道：“陛下，眼下国库空虚，流民漫处，皆是户部要责。臣愿一力担起充实国库与安置流民之责，以功代过，还请陛下应允。”
户部尚书钟辞章亦跪下，只道：“陛下，陶侍郎此举虽有不妥，但开垦荒地与流民耕种兹事重大，还需细细详研，实地考察。且侍郎此言不虚，国库空虚之事中寓有流民之务，若只是开垦荒地，万万解决不了国库的问题。陶侍郎大才，还请陛下在用人之际万勿重责才是啊。”
颜山涛道：“陛下，东南海寇战事吃紧，朝廷拨下的税银不止怎的到臣手上便折损一半。老臣是封疆之吏，手伸不得京城，但还请陛下顾及东南军务，不为了给臣及军中一个说法，以安将士们的心。”
祝钦云闻言，闭目缓缓道：“有些事，朕不是不知道。”
他又复睁眼：“如今乡绅四起，莫说到东南，就是京中的财银都层层盘剥。钟尚书，陶侍郎，此乃户部之责，你二人可有话说？”
钟辞章慌忙叩首：“陛下所言，乃臣心中所患。国库乃关乎天下计，如今东南战事吃紧，今岁深秋不雨，节气干燥，臣恐来年有粮灾之患。还请陛下准许，臣与户部共商充盈国库之计，以备军务，求长远之功。”
祝钦云点头，又问：“陶然，你有什么看法？”
陶然叩首道：“陛下，国库空虚乃长久积弊所致。臣想，如今限田令已在地方践行，权且看年末成效是一方面。另一面......”
他有些犹豫，却仍说道：“另一面，恐需从长计议，改革田制，彻底清除积弊，以求国库收支畅通。”
此话一出，众臣皆有些面面相觑。改革田制实乃大事，稍有不慎便触及自己家族之利益，纵使国库空虚，重臣们多半也是不愿倾削自身，以填饱国库的。
这话却正中祝钦云下怀，问道：“哦？陶爱卿可有良计？”
陶然先前已钻研半部《从古田制录》，心中有些想法，却也知尚不成熟，不便在众人面前详谈，便道：“臣...还未有。”
祝钦云道：“众卿，如今朝中不仅东南有患，西域也有。西域原乃本朝中地，如今被他左棠掳去，朕又怎能善罢甘休？这西域、东南，朕都志在必得。”
众人跪下，皆道：“陛下圣明。”
祝钦云又道：“要打仗，就要有钱。钱不够，便要想方设法积攒新钱。如今国库空虚，诚如陶爱卿所言，并非全然源自战乱，而是田制长期有亏，不符实情所致。朕已决心彻改田制，重整军务。户部、兵部两部，在今后长期一段时日作为朝中主务之部，其余四部通力合作，协管改革之事，不得推辞。”
“是，”众臣叩首。
“颜总督军务在身，不便在京中多留。孙尚书——”
“臣在，”兵部尚书孙兼礼道。
“今日下去同颜总督细细商讨出兵务调整之案来，务必细心请教东南战况，以求遍改北境、西域、东南三处之兵务。”
“是，”孙兼礼应道。
“户部二人同理，协同整部细商改革之案，先拟一个底案给朕。”
“是，”钟辞章和陶然应道。
“好了，你们跪安吧，陶侍郎留下，朕有话单独同你说。”
众人跪拜后离开，陶然心中有些紧张，长跪不起。
“起来吧，”祝钦云道，“为发妻置产不是大事，不必如此惶恐，起来说话。”
他起身，垂首而立。
“陶然，”祝钦云揉揉太阳穴，放松了姿势，“说心里话，朕和先皇后都很欣赏你。”
他抬眸，躬身行礼，以表敬意。
“皇后去了，朕时常伤感，感慨在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相待。你重情，和朕如出一辙，朕非但不怪你，还为此很是高看你。”
陶然惶恐道：“陛下厚爱，臣实不敢受。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待臣有知遇之恩，臣无能报陛下和娘娘以万一，只求悉心教养太子，以成其治国可用之才，为陛下重整田制，分忧解难。”
“很好，朕知道你用心。你是个细心的人，朕已决意整改兵务田制，方才你不说，是当真没有想法吗？”
陶然道：“禀陛下，整改田制乃大事，不到十分笃定，臣万不敢断言。臣这几日修学各朝各代田制之举，思觉无论如何去改，不过是在朝廷与百姓间求得平衡之道。臣愿做出表率，从自家私田限起，以身作则，命官员只占桑田、麻田等经济田产，优质良田收归公有，中田与民私种，劣田则重研开垦之政，以求平衡官员与百姓之利。”
祝钦云点头道：“听起来道是个良策，只是这良田、中田和劣田又该如何区分？且民有私田，难免乡绅兼并，眼瞧着今冬大旱，明年初春若还不雨，必然要开仓放粮，举国调粮，稍有不慎，天下将乱矣。”
陶然跪下道：“请陛下允户部改革之权，臣定会协佐钟尚书用心调研，以求给陛下一个完全之策。”
祝钦云闻言，缓缓起身，走到案前将他扶起来。
他道：“陶侍郎，你家里的情况，朕非常清楚。”
陶然瞳孔不自觉放大，手心缓缓揪住官袍的一角。
“你是商籍出身，家中几代为商，田产遍布西南与京都。如今你和浙直总督联了姻亲，不管你愿还是不愿，东南的土地田产，就算你不涉足，也自然有人会替你运作。”
“陛下，”他心里紧张，言语间又要跪下。
祝钦云一把托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朕不管你陶家有多少田产，朕也不想去查。朕只知道，自古以来，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届时你户部改革不力，乱了朕的国政和天下，朕只有抄了你的家，来填补东南军务的亏空了。”
陶然闻言，脸色沉得像阴雨天一般，心中发苦发涩，嘴上却只能道：“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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