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凤仪殿内殿中,季静堂对静言道:“姐姐,这严忍冬是不能留了。”
静言指尖在裙边微微搓着,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叫你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不瞒姐姐,陶家有致死的黑料握在他手上,将来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什么?”静言双眉紧蹙,“混账,陶然为什么成亲前不说清楚?他还想叫咱们再败一次家吗!”
“这事不怪他,”静堂握紧姐姐的手,“我想,自季家败落以来,大家诸事缠身,这是裕丰宝坊的旧案,严忍冬又没有动作,偶尔放下了也属正常。”
静言问:“既然严忍冬有陶家的黑料,为何又容许陶家苟活至今呢?”
静堂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总之,那东西在他手上就是悬在咱们头上的剑,不能不防。”
静言问:“你有什么想法?”
“姐姐,”她谨慎地朝外面看看,压低声音道:“你可有机会毒死他?”
静言无奈侧头。她一面不想叫妹妹知道严忍冬纠缠自己,一面又实感无奈,只道:
“我现下虽有机会与他单独接触,但那厮谨慎得紧,是一口水也不肯喝,一块糕也不肯吃,我要有那个本事,早毒了他去。”
静堂点点头,起身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谢渊倒了,严忍冬却这么难。我们抓不到他一星半点的把柄,就因为他本就是给皇帝做脏事的,再怎么黑手套,都算不得证据。”
静言也起身问:“那该怎么办?”
“严忍冬不倒,是因为他一心向着皇权。姐姐,他谢渊只是畏惧皇权,却未必事事和皇帝一条心,自古以来,皇权和相权之争实属必然。朝中挂靠谢渊的人多了,他自然同皇帝离心。但是严忍冬不同。他不结党,不营私,甚至不图钱利。那么,除了去找有关于他有罪的证据,眼下,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静堂转过身,目光灼灼地和姐姐相对,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说出:“叫他和皇帝离心。”
静堂松络笑笑:“姐姐懂我。”
“可是,”静言忧心,“就像你说的,他和陛下铁板一块,如何离心?”
“陛下?”静堂皱眉,“姐姐叫他陛下,不叫皇帝了?你们关系缓和了?”
静言避而不答,只道:“为了太子,我总不能一直和他闹得太僵。”
静堂不欲多纠缠,只道:“如果,皇帝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什么意思?”
“如果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必然要考虑传位于太子。姐姐是太子的养母,在后宫前朝孤寡无依,在皇帝眼中,你不会牝鸡司晨。但是,倘若多加一个严忍冬呢?姐姐,幼子和年轻的太后,你觉得皇帝会容忍严忍冬这个权臣活着,去压制太子吗?”
静言心中叫好,觉得此计颇妙,嘴角抑制不住地喜悦:“你的意思是......”
“不要真让皇帝死,但让他以为自己会死。姐姐,太医院在你的手上,做到这些并不难。”
静言点头,却很是谨慎:“此事还是不要经过太医院的好,你去套套你家杨大夫的话,要怎么做,我们不需要让太医院知道。”
静堂微微行了个礼:“姐姐谨慎。”
待出了凤仪殿后,她疲累地敲着后颈。云生跑上来道:“少夫人,大人说他今日先行去洲渚别院,叫小的来接你过去,不回陶府了。”
静堂点点头,心中略略疑惑,却也没问什么,坐上了马车。
别院书房中,陶然正在看书,见静堂进来,朝她微笑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她净手取下了首饰,走到他的身边,随意拿起他正在读的书,问道:“《玉梨记》?你怎么看起这些书了?”
陶然问:“怎么?你看过?”
“以前我妹妹很喜欢读,樵野公子所著,我印象很深。”
她缓缓将书放下,又见桌角处堆叠这《秋香记》《黄莺传》《京都梦华录》等书,疑问道:“你看这么多?”
他笑笑,随意将书合起来,起身道:“现下流民们爱看,宫中女官宣讲,我自然是要过一遍筛的。不过看着看着,倒也觉得十分有趣,不似我们往日想的那般不能入目。”
“是吗,”她挑眉问,两人双手相握,“你对我说的那些情话,什么无尘之境,无主之地,不会是这些书里看来的吧?”
“怎么会,”他笑笑,神色里有几分忧戚,却叫她看了出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陶然默默无语。
“是不是皇帝说了什么?还是严忍冬回来了?还是......”
陶然轻轻摇摇头,只道:“颜颜,我恐怕不能陪你去江南了。”
江南的话,不过她滑胎时的悲观作想,当时陶然也未允她。此时突然提起,静堂只觉得奇怪,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道:“陛下命我改革田制,他说,如果改不好就抄了我们的家。所以颜颜,家中的田产有多少,怕是不必查了。”
她闻言,眼见情绪就要激动起来,却生生压下,只问:“你想去江南吗?”
陶然不明所以,只拿眼神去看她。
“陶然,只要你想,我堂兄现在是浙直总督,总归会有办法的。”
他惨然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静堂看了他半晌,忽而扑身上去抱住他:“陶然,我知道你心怀天下,但我不想你去改革。”
她有些泪意:“自古以来,就算得到帝王的扶持,又有几个改革的能有好下场?商鞅吗?王安石吗?张居正吗?他们一个被五马分尸,一个退居金陵,一个被抄家清算,没有一个死得其所。”
静堂放手下来,看着丈夫哭道:“我要你活着,不想你这样。”
陶然心中感动,缓缓抚着她的脸问:“颜颜,如果只能如此,你愿意陪我吗?”
她眼中含泪,手心覆上他贴着自己的手,抬眸道:“陶然,事情不该是这样。我终于知道祝长风为何那样说了,怎么改都是无用的,天下在官不在民,只要皇权持续一天,你我皆不得自由。陶然,任你怎么去改,都是没有用的。”
陶然一把搂住她,只道:“我相信自己,颜颜,我一定会成功,我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不会让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问她:“如果这是我毕生的理想,你愿意陪我一起实现吗?”
静堂点点头,闭目流泪道:“我愿意。”
陶然放开她,笑着去擦她的眼泪。
“可是,”静堂冷静下来,“我不得不做失败的打算。陶然,既然皇帝要你改革,必不会再查京都田产。可若是有把柄抓在那些权臣手上,你得罪了他们,将来必遭反噬,我们得有备无患才行。”
“你的意思是?”
“陶家的田产隐藏在他人手中是好事,层层叠叠,藏得越深越好。另外,你一定要在东南沃土购置田产,万一改革有变,我们也好有退路,不至于饿死,你说呢?”
陶然道:“娶了你,我何其有幸。”
两人自是在洲渚别院住了一晚,陶然研习田制,静堂红袖添香。
翌日清晨,他先送她回了陶府,自己又去上朝了。天还没亮,静堂便一个人静静坐在后院正堂内,闭目缓缓揉着太阳穴。
陶母起来往外走,在正堂撞见了她,吓得捂着胸口惊呼:“要死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撞鬼了呢!”
言语间陶父也出来了,照样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撞到妻子身上,颤声道:“你你你你你...坐在这儿干嘛!请安也不必这么早,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天色蒙蒙亮起,她缓缓睁眼,问道:“请安?二老当真以为我是来晨昏定省的?”
“不不不...不然呢,”不知为何,两人皆有些怕她,声音颤抖着缩成一团。
静堂站起来,缓缓走过去,伸出手道:“账本拿来,我要看。”
“嘿,”陶父气得叉起腰来,“小小女子,刚入门没多久,反了天了你!”
“我看是你们要反!”她毫不客气,一改往日面上的礼仪,爆发似的叫了出来。
陶父陶母惊了一跳,静堂皱眉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改革田制?知不知道陶家就要完了?”
她逼近一步道:“怎么?裕丰宝坊那一次还不够?没毁了陶然的科举就长不了记性?你们还想干什么?等皇帝抄家的时候拿着一堆黑钱去求爷爷告奶奶吗!”
陶父猛地一拍桌子,叫道:“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我我我告诉你,就你这种目无尊上的媳妇,我现在就可以替陶然休了你!”
“休了我?”她毫不在意地笑笑,“你们试试看呐。我今天敢这么做,就是你儿子允许的。”
她上前逼近,威胁道:“不要跟我玩这种猫鼠游戏,我没有耐心。今日你们要是不给我账本,或者给漏了,静贵妃一道旨意就可以把你们流放。宁古塔,岭南,黔中,交趾,要么苦冷要么毒瘴,怎么样,想选一个吗?”
二老皆有些怕,他们知道,以季静堂的性格,八成真能干出这种事。
“婆母”,她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封诰命吗?账本给了我,诰命夫人的头衔立马奉上,从今以后,钱不短你,我不营账,还能在各夫人面前压人家一头,你不想吗?”
陶母默默不言,静堂又道:“家公,你要做什么生意尽管做你的,我不干涉。我只是要清楚地知道陶家到底有哪些田产货栈,隐田到底在谁的名下,陶然是你的儿子,他总有知情之权吧?”
她拍拍手道:“拿与不拿,全在你们。”
陶父重重叹一声气,朝妻子摆摆手势,只道:“去拿去拿,拿完了事。”
“那这拿多少?”
“多少?”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有多少拿多少!房子大的账本通通给她过目!咱们家少奶奶本事大了去了!”
他声音越叫越大,丫鬟小厮不禁驻足,陶父吼一声:“看什么看!干活去啊!”
这样一吼,人才散了。
“墨香,”静堂道,“和老夫人一道去。”
“是。”墨香麻利跟上。
正堂内,只剩静堂和陶父二人,她恢复了往日的礼貌,蹲下赔礼道:“家公受委屈了,今天中午多用些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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