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忍冬已然回京。颐政殿中，他对祝钦云道：
“微臣此次西行，已按陛下的意思问责左棠。白水涧道发生动乱，南宫谋军中死了人，我朝行使又在西域遇刺，陛下正好借此有了出兵的由头。”
祝钦云缓缓坐下，肯定地点点头，又问：“左棠是个什么态度？”
严忍冬道：“此番臣已看清楚，他左棠就是个安守一隅的鼠辈。听闻陛下问责，便提出向朝廷和亲为质，愿献出自己的女儿，以保西域长治久安。”
祝钦云略笑笑，只道：“算他识时务。”
他轻呷一口茶：“不过，这西域朕定是要打的，只是朝廷正值内忧，东南又有外患，需得先解决了国库空虚之疾，朕才能屯田出兵。”
严忍冬闻言，跪下道：“臣明白。陛下，臣有一计，可一箭双雕。”
“说。”
“那左棠遣送爱女来和亲，无非要嫁的就是皇上，再就是皇室子弟。臣想，此次祝长风侥幸逃脱，何不予他敦睦亲王的虚衔，叫他去担这和亲的人选。”
祝钦云皱眉：“这是何意？”
“那小子定是不安分，而左棠的意思，是送公主前来和亲，并非叫我们派王室宗亲过去，联姻者留在京城，不会鞭长莫及。既然陛下注定要打西域，祝长风联了左棠一脉姻亲，将来必成叛贼，他父亲在外是个英雄，咱们不能明着动他，但倘若他自己娶了叛国之贼的女儿，又当何论呢？”
祝钦云闻言，咳嗽的两声，手指不停在紫檀木桌上敲打。
“陛下放心，”严忍冬道，“臣定会替陛下盯死祝长风，叫他在改革期间只能做个民间牌坊，绝对不会让他染指实权。”
祝钦云闭目点头：“有严卿在，朕很放心。”
语罢，又不住地咳了两声。
严忍冬劝道：“近日天干物燥，陛下操心国政，还请保重龙体。”
祝钦云摆摆手：“不妨事，你着手下去办吧。”
严忍冬走后，祝钦云舒缓着胸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祝长风袭爵的诏令不日便传往昭明殿，他跪下接旨，闻言神色紧张，连谢恩都忘了。
李革新道：“恭喜小王爷。”
他愣愣地跪在原地。
“小王爷？小王爷！”
祝长风回过神来，李革新又道：“小王爷袭承父爵，还没领旨谢恩呢。”
他这才整理心情，伏跪道：“臣领旨谢恩。”
接过圣旨后，李革新笑道：“陛下说了，近日天干物燥，神思倦怠，小王爷不必过去谢恩了。”
“是。”
“和亲之事不日便会传至大秦国，在此期间，小王爷就在这昭明殿好好准备迎娶之礼，待公主嫁至中原，陛下也首肯你二人住在宫中，不必另辟外宅，按皇子同例。”
他略微点点头，只道：“谢过李公公。”
这日傍晚，陶然还未散职，只在户部详研改革之制。他手中翻着书卷，和散职的同僚点头示意，口中自言自语道：
“《置屯田令》……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明史》，明初太祖迁登莱青无地，民户于东昌兖州。”
正自标注记志，眼前的光忽然被一个身影遮住。他抬眼，只见祝长风正正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微动，却仍起身行礼：“微臣见过小王爷。”
祝长风道：“我要见她。”
陶然先是皱眉，继而心中了然，只道：“不可能。”
他合上书卷，不欲与他再说什么，径直往外走。
“你站住，”祝长风道，二人转身相对，他说：“我今日既然能明目张胆地找你，自然心中利落，我要见她。”
陶然道：“既如此，小王爷有什么话便同我说，我转告便是。”
“我凭什么信你？”
“她已经嫁人了”，，陶然正色，“你不信便不信，我没什么话说。”
语罢，他回身往外走。
“陶然，”祝长风再度叫住，“你若是不想京都再战，就最好答应我的要求。”
他再度转身，两人皱眉相视。
陶府内，静堂和墨香俩人正埋在成堆的账本里，细细查阅着。
“义庄赈济，”她用指尖划过秋租簿，又取来谢家抄家得来的抄本，“谢渊在京郊设棉田，把收成记在积善堂名下，入陶家货栈，棉绒加工后六成入谢府，三成入宫，一成自用。”
“姑娘你看，”墨香道，“宛平十倾桑田挂在李顺名下，这李顺不是积善堂账目里漏了的佃户？”
她把前几日从李庄头处取来的账册拿来比对，又道：“当时你说如何只有九十八户，原来果真不是免了他们的税，而是未免人查出来，估计把那二十几户的名头消了。若是我先前不去查，这账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你见过那李顺？”
“见过，”墨香道，“他的老母就是那日我们见到分拣良米坏粟的老妇人，他们田契在陶老爷手里，明面儿上是佃农，穿得朴实得不得了，实则又从别的佃户头上收税，层层转手，连官府都难查到。”
静堂把账册合起来，说道：“我算是懂了，谢渊倒台，田产自然收归朝廷。陶家牵连其中，把这些隐田拆成更小的块，一面用作赈灾，一面挂成佃农的私产。陶家这么做，别人也会这么做，谢家倒了，朝廷收回的钱粮怕是十中无一，早被割完了。”
两人皆是沉默了一阵，墨香又道：“姑娘你看，城南当铺归于钟记。”
静堂取过残页，看了半晌，又道：“原来，钟家也裹在其中。”
她站起来，扭了扭脖颈，自问：“这些账，陶然真的不知道吗？”
言语间，门外有人敲门，她道：“进来。”
一小丫鬟行礼：“颜夫人，大人回来了，请您去中堂一趟，说是有人找。”
“知道了，”她应道，又对墨香说：“把这些东西锁好，别叫旁人看见。”
“知道了，”墨香笑笑，“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今晚想吃什么？”
“宫里吃的鲞卷不错，你让厨房做两份，其中一份送到老爷夫人那里。”
“好。”
她走到中堂，扭着脖颈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抬头却见祝长风也在，陶然侧身附手站着，看她一眼，似乎有些不自在，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静堂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祝长风站起身：“我有话对你说。”
她这才犹疑着跨进堂内，站在离两人远远的地方，不再前进一步。
“地方留给你们，颜颜，一刻后我在房内等你。”
语罢，陶然不再看二人，径直出了中堂。
她觉出了陶然不太高兴，脸色有些发沉，只问：“你怎么来了？”
祝长风朝外看看，把堂门锁闭起来，径直拉着她向西暖阁走。
走到一半，静堂甩开：“你来我们家说话，不要拉拉扯扯，外人看见了会怎么说？”
她有些愠怒，翻身往回走，祝长风在身后道：“陛下要我和左棠的女儿联姻。”
她问声回头，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祝长风走近，居高临下地看她：“这重要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左右转转：“这么说，你袭爵了？”
“是。”
“这是好事。”
“是吗，”他语气有些嘲讽，“西域边疆有乱，左棠要息事宁人，便送公主来和亲。我问你，既是和亲，为什么皇帝他自己不娶？为什么其他皇亲国戚不娶？偏要新封了我这个王爷，你以为他意欲何在？”
静堂抬手止道：“祝长风，我现在脑子乱得很，你别叫我猜，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
“日后一旦攻打西域，我便是第一个死的。”
她点点头：“我知道。”
祝长风看她，静堂皱眉抬头：“可是你要我怎么办？这事皇帝已经下了令，纵是我去求我姐姐，你也要给出个替代之法啊。”
她转身背对他：“再说了，要娶要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怎么快也要等消息先传到西域。你要不想娶，索性派个人把那公主毒死算了。”
祝长风一把将她扭正，低声喝道：“这件事很急！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季静堂……”
“我都跟你说了我叫颜颜！祝长风，你想害死我吗？”
“好，”他冷静下来，“告诉你一句实话，在入京以前，我已经承诺和北境的察哈尔部联姻，和西域公主联姻的消息一旦传到北境，察哈尔汗必定认为我首鼠两端，到时候，我忍辱负重布的局就完了！”
“你说什么？”她有些发愣，“你早和察哈尔部联了姻？”
祝长风闻言心有愧疚，缓缓松开她的手臂。
“原来……你不是想民变，祝长风，你想造反？”
他不言不语，侧过身不去看她。
“那你怎么不早说？”静堂急起来，转到他身前去：“我早问过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是不说，现在火烧眉毛了，倒是全盘托出来。祝长风，你要是有此心，干嘛不在你的北境好好待着！巴巴地跑到京都来把水搅浑，现在好了，事情变成个死局，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因为我想见你！”
祝长风情难自抑，猛地一吼，把她震在原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