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她喜道。
“嗯,就以新婚回门的名义,一起去杭州探亲,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嗯,”她睁大双眼,笑道:“还有东南置田之事,也要着手去办,亲自去看看总是更好的。”
陶然笑道:“你现在怎么变得比我还务实?”
“我长大了,不能再当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他深深看她一阵,将她搂入怀中。
静堂幸福地闭眼,睁眼时却看见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枚黄糖玉佩,一时又想起祝长风,心有忧戚。
她不欲叫陶然看出来,只重新闭起眼睛,把整个身体埋在他的怀中。
西域大秦国内,驼铃阵阵。季阳在秋射大会上夺了头筹,按照赛前约定,官升一等,此时已住在千长的蓬帐。
那日傍晚,他抱着羊奶罐掀帐进来,只见青儿在矮案上吃着青稞奶饼,碎屑糊了一嘴,便笑道:“往日听她人有孕,都犯恶心爱吃清淡的,你倒是不一般,爱吃这些味重的。”
他坐下来,将奶罐递过去,笑道:“喏,都给你。”
青儿的脸已涨了老圆,像个崩开了的年画娃娃,带着些西域阳光晒过的潮红。她舔舔手指,抱着小罐咕咚咕咚喝下,满足地舔舔嘴唇,绽出一个年轻女孩的笑。
她初初有了季阳的孩子,便胃口很开,不足三月的身孕,却已经有些显怀。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虽离了爷爷,却与了为人踏实的夫君,青儿很是心满意足。
外头晋渊掀帘进来,金色的黄昏呛得二人睁不开眼睛。
“将军,”晋渊依旧这么唤他,“新到的鄯善铁胎弓在辕门外,匠人说弓弦浸过胡麻油,需得您亲自试拉。”
“好,我这就去,”语罢,他朝青儿使了个俏皮脸色,顺手将她手中的半块奶饼抢来自己吃了,方起身出去。
帐外,晋渊忽然拉着他绕到那些高大骆驼身后,先是谨慎看看四周,又从腰间取出手掌大小的木牍,悄声道:“将军您看。”
季阳取过,只见那木牍用粟特文歪扭地写着“驼队赁契”,反面却模糊刻着一块流云样式的玉佩。
他眉头轻皱,朝晋渊看去,晋渊悄声道:“今日申时初刻,车师流民混在运盐驼队里塞给我的。将军,此牌有机巧。”
这样说着,他用手指划过木牍背面,在某个节疤处轻轻一按,泛黄的桦树皮竟像书页般翻开,露出内层用朱砂写的汉字:“亥正三刻,赤沙岭驼骸处见。”
字迹歪斜如孩童涂鸦,末尾却是又画了一遍那玉佩,只是流云样式更清晰了些,季阳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赤沙岭是白龙堆沙漠边缘的死火山口,载满玄铁兵器,青铜驼队残骸,车辕上烧剩的狼首旗到处都是,往日被视为不祥之地,少有人前往。
“将军,”晋渊道,“那人着意塞与我,还狠狠瞪了我一眼,下不知这消息是否当真是意欲传给我们的。”
季阳又翻看了两次,只道:“这上面画的玉佩我觉得眼熟,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翻看间,他无意问得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凑到鼻边问,一股久远的记忆震得他瞳孔放大,几乎不敢置信。
“怎么了?”晋渊急问。
“这味道,”他又闻了两次,“晋渊,我大姐和小妹日常爱用的香粉就是这个味道。”
晋渊便也凑过去闻,只道:“的确是中原女子爱用的香,西域和北境不常见。”
“岂止是不常见,”他情绪激动,又反复翻折着看手中之物,似是企图找到更多的消息。
久寻不得,晋渊问道:“将军,您会去吗?”
“当然,”季阳点头,“晋渊,叫姜弥生守好帐篷,我们这就出发。”
“是。”
夜晚的赤沙岭像头俯卧的巨兽,火山岩泛着暗红,如暮色里凝固的残血。季阳二人走过砂砾,惊起几只夜鸦,飞翔胡杨枝头。
狼首旗在夜风里发出碎帛般的响声。
黑暗之中,无一人在此。
气氛有些诡异,两人各自按住腰间的长剑,踩着凹凸不平的火山岩前行。
沉水香的气味越发浓烈,诚如木犊上的香粉。
“戌正三刻,星出北斗。”
忽然,黑影的声音混着岩缝间的风声,带着中原官话特有的抑扬,“胡杨有节,玉门无秋。”
季阳二人的手掌骤然收紧,又听那人道:
“一朝遭逢故园倾,兄妹五人各东西。曾怨兄贪将军名,兄言点破万重冰。”
黑暗中,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被风沙磨出细纹的脸,只道:“与其互为人间。”
季阳接道:“不如各成宙宇。”
“季将军,”那人跪下,“别来无恙。”
季阳慌忙拦下晋渊的剑鞘,走过去一把将那人扶起来,问道:“先生识得我?”
那人行礼道:“小人渐鸿,陶修撰商队管事。奉少爷密令,特寻将军。”
季阳激动道:“你是陶家的人?”
“是。”
他抓着那人的胳膊,几乎不可自持地问:“我妹妹呢?我妹妹可还活着?”
那人摇头,季阳期待的眸色瞬间暗淡下来。
“小人不知。几月前,商队便西出玉门关,不想在敦煌遇袭,零落失散,直到现在才找到将军。”
季阳失魂落魄,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那人取出一方细帛,交予季阳道:“少爷叫我把此奉上,个中种种,将军看了自会明白。”
他望向远方,并不去接。晋渊只能接过,见白绸无字,只问:“先生,这?”
“莫急,”那商人取出火折,轻轻荡过绢布,只见娟秀的字迹阵阵浮出。
晋渊取过火折,念道:
“吾兄在上,亲启。”
季阳闻言转头,瞳孔放大,慌忙一把夺过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
“自别之后,云山阻隔,音书杳然。季氏一脉,姊弟三人,俱得保全。
玉门关山外,胡沙漫卷处,恐有兄长踪迹,顾此相询。
左氏者,已见其首鼠两端,万不可托以肝胆。
亦需令朝堂知君,虽身寄楼兰,而魂系长安。
兄须谨记:江湖路远,人心如渊。当效胡杨立沙,根扎千尺而枝叶自荣;莫学柳絮逐风,身无定所而漂泊无依。
今者羽翼未丰,当效卧薪尝胆之智。他日聚沙成塔,必肖仇雠血债之偿。
年光易逝,而性命至珍。西域寒苦,当裹裘暖身。
他年若遂相逢日,且待驼铃唤归人。
珍重,珍重,再珍重。
妹静堂”
念罢,他紧握的双手不停地抖动,和晋渊对视开怀,在黑夜中细白银齿发出朗笑。
“将军,太好了,”晋渊喜道,“他们还活着。”
季阳咧着嘴,不住地点头,又突然忧愁道:“可是先生,您从出发到如今,时日又过了许久,朝中形式千变万化,他们...他们可还?”
商人渐鸿道:“将军宽心,我家少爷行事一向谨慎。他见我久不归去,定是会再派人来。找到将军,我还有一务,便是要同将军一起打通陶府与西域的通信之道,将军自己也要使把力气,在那左棠之处周旋一二,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才行啊。”
“先生,”晋渊激动道,“幸亏您来了。我们几次挑起事端,中原西域皆按兵不动,将军意志消沉,若不是先生带来消息,我们就要无望了。”
渐鸿亦老泪纵横,喜悦地点点头。
季阳抓住他的手,兴奋道:“先生周车劳顿,便先在我帐中歇下。至于回去的消息,我们再想办法就是。”
“好,好,”三人相携而归,一夜狂酒,暂且无话。
且说次日晨起,季阳练兵结束,便意欲前往左棠帐中打探中原消息。正值换季,牧人来来回回换着毛毡,各部指挥使皆在此,他身份不高,突兀进去,恐惹人疑忌。
来回绕了几次,他便谨慎地离开,再作他计。
中原应许和亲的消息还未传回,绣帐中,左娇娆气性颇大地趴在床榻边,大哭大叫。婢女上前安慰,她便回扔绣枕和鹿皮袋子,又转身把酒盏打个稀碎,吓得众人近也不得。
“公主,”婢女们为难,有人刚要去拾掇那地上的杯子,又被她大声喝止。
“不捡了,我们不捡了”,有那怕事的低头道,“公主在气头上,先歇歇,我们一会儿再来。”
闻言,她闹得更凶了。
左娇娆自小娇生惯养,哥哥死后,父亲更是对她万般纵容,这脾气发起来,虽是近不得,但也不能远,非得陪她耗干净才可。
那婢女一句“一会儿再来”的话彻底惹怒了她,原只是撒气,心里怨恨父汗居然牺牲自己去和亲,现在却是彻底没了分寸,抽出皮鞭就往那婢女背上狠狠抽去。
“叫你们害我,叫你们害我!”
她失了心智般地大叫:“又是哪个贱人蛊惑了我父汗去,叫他这样就把我许了那个老皇帝。他年纪大的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语罢,又是不管不顾地朝人身上抽。
“好啊,”她边打边骂,“男人没本事,就拿女人作牌坊。凭什么?究竟凭什么?我差在哪了,为什么就做不得自己的主,为什么就要叫人家驱使?那老皇帝算个什么东西!”
她气极,闭眼叫道:“他左棠又算个屁!”
语罢,那皮鞭便脱手甩出去,正正好甩在进来的左棠脚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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