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们虽然每日仍按时送来膳食,却个个低眉顺眼,不敢与她有半分眼神交流,仿佛她已是瘟神附体。
最初殷勤讨好的大宫女如今站在三步开外就停住脚步,将食盒放在地上推过来,连裙角都不愿沾到殿内的地砖。
“主儿,他们好像怕您,却又像不怕。”纵使在婶母帐下苟活多年的红袖,此刻也猜不透这些人的想法。
栖霞宫已经形同冷宫,凡栖霞宫内的人一律禁止外出。
即便如此,被锁在栖霞宫里的宫人犹不死心,念及云小主是皇后亲自带进宫,又是太后懿封的云嫔。众人盼着这两位主能将云小主解救出去,所以,面上对云栀主仆二人依旧客客气气,心存幻想。
所幸,他们顾忌着太后与皇后,也不敢太过怠慢。
“无需管他们,说不定过几日就变脸了。”
云栀没有说的过于直白,但红袖已经了然,垂头不语。
“等过几日,他们发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根本无意捞我出去的时候,该崩溃的就是他们了。”
“主儿,您为什么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救您,毕竟……”红袖说到此处骤然停下,朱唇微张,像是被自己的言语惊住了。
她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垂眸浅笑,如一朵淡然绽放的秋菊,不惊不扰。指尖轻轻拂过案上那盏凉透的茶,水面映出她沉静的眉眼,不见半分波澜。
“你可知皇后娘娘急于带我回宫,由太后娘娘封为云嫔是为了什么?”
红袖有一瞬间的茫然:“是因为您长的像极了那位恩宠过盛的贵妃娘娘。”
云栀缓缓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急于带我回宫确实是因为这张脸,由太后娘娘册封为嫔却是因为我是回鹘女子,皇帝主子未必肯同意我入宫。”
“太后娘娘这是先下手为强?”红袖一脸困惑,继续问道,“那既然太后娘娘需要您,您为何断定太后娘娘不会救您?”
云栀抬起手,指尖轻轻在红袖额间一叩,力道轻得像一片花瓣落下。
“傻丫头。”这一声嗔怪裹着三分笑意,眼底却藏着说不尽的温柔:“我刚一入宫,贵妃娘娘便去了,皇帝主子心中已经厌弃于我,所以这张脸也无甚用处了。”
红袖垂下眼眸,试图掩饰心中的失落:“若是外面那些人……”
云栀抬眸望向门外慵懒的众人,早已预料到日后场景:“届时有能力的人自然能爬出去,爬不出去的怕是要同我们一样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主儿,那总得想点生存的法子,毕竟这里不像在回鹘,婶夫人虽然克扣的银钱,但天大地大任您游走,吃穿上也总有办法周全。如今这里四四方方小小一处,又不能出去,奴婢恐怕吃穿用度上被那些人克扣。”
红袖说的没错,先前在回鹘她们也吃过亏,好在她早有打算,不至于沦落到受人欺辱。
过了月余,庭中的花开了。那株原本半死不活的海棠,竟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自顾自地绽出满树繁花。
云栀倚在窗边看那些花瓣飘落,粉的白的铺了一地,像场无人欣赏的雪。风过时,有几片顽皮的钻进窗棂,落在她未梳的发间。先前不敢大声说话的宫婢,如今大着胆子正絮絮叨叨说着外头的新鲜事。
“听砚秋姑姑说,太后娘娘整日礼佛,皇后娘娘倒是寻了两个美人入宫,其中一个还是汉家女。”
“可皇后娘娘不是回鹘女子么,怎么会特地安排汉家女入宫?”
先前说话那名宫婢抬头看了看,许是见她还倚在窗棂前,故意提高声音:“许是发现再像的回鹘女子也不顶用,这才想起万岁爷喜欢的是汉家女的温柔蜜意吧。
那宫婢低头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却很快用袖子掩住了脸,她佯装整理裙摆,实则将眼中的轻蔑藏得严严实实。
“还听砚秋姑姑说,那两位美人已经在太后娘娘面前过了眼,已经被万岁爷封为容贵人和林昭仪。”她的重音特地落在万岁爷三个字上。
另一个人好奇,忙询问:“平日里,咱们根本不能离开栖霞宫,那外面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唤他们都不带理人的,砚秋姑姑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云栀本无意再听,可听到有传递消息的途径,她竟舍不得离开。
听了半晌,终于明白。原来这些宫人不甘心一生葬送在栖霞宫,便企图用金钗贿赂,用身份威吓,甚至假装晕倒,那些侍卫始终保持着铁面无私的表情,就像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
砚秋身为栖霞宫的大宫女,本来有大好前途,自是不甘心陪着这尚未承恩的小主在此蹉跎岁月,所以日日在宫门前,祈祷能遇到熟悉的人,助她脱离苦海。说来也巧,负责出宫采买的江德全路过,被砚秋看见。
江德全身为宫中采买,自然有不少宫人巴结。托他置办东西,或者帮衬着往家中送点东西,总之同砚秋也算是旧相识了。
在江德全口中,砚秋得知太后同皇后都无意捞这位小主出去,更是直接往后宫里塞了两位美人。
知晓这件事,砚秋自然慌了,索性拿出部分家当交予江德全,托他寻个贵人将她放出去。
听至此处,云栀明白过来,栖霞宫的大宫女砚秋已经寻好了出路,届时庭院中的这些人怕是依葫芦画瓢,能出去的便也都跟着出去了。
她无意再听,抬手闭上窗户。哪知外面那两个丫头,好似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吱吱喳喳没有停的意思。
“有些人长了一张昭贵妃的脸又如何,万岁爷不还是没瞧一眼,如今昭贵妃薨逝,万岁爷怕是再也不想见到这张脸了。”
“姐姐,别说了。”
“怕什么,反正我跟着砚秋姑姑马上去伺候新入宫的容贵人了,一个形同冷宫里的女人,我还说不得了……”
……
云栀转身离开窗前,她嘴角噙着浅笑,眉眼间不见半分愠色,反倒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指尖轻轻拨弄着岸上的茶盏,水面映出她从容的眉眼,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主儿,宣纸准备好。”红袖忙着给她准备文房四宝,若是被她听到方才那些话,不知道还要起什么冲突。
云栀在桌案前坐定,这是她初入宫时,托皇后什么的绣雀准备的,眼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红袖研磨着墨块,手腕轻转,墨汁在烟台中渐渐晕开一片乌黑。她咬着唇,犹豫再三,终于怯生生开口:“主儿,奴婢愚钝,您现在身在禁足,即便您画得一幅好画怕也换不来银两。”
云栀一边蘸墨,一边将方才所见所闻挑了些重要的说与她听。
“那江德全长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如何联系。”
“秘密。”云栀神秘一笑,眼角微微上扬,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因为砚秋要离开的缘故,许多人也都另攀了高枝,对她更是毫不在意,若不是红袖烧水,她怕是连口热乎的茶水都喝不上。
过了两日,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重开。那些离开的宫人们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早就候在门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砚秋走在最后,怀里抱着从她房间顺走的妆奁,连头都没回一下。
云栀倚在窗边看着,手里把玩着那个已经空了的银盒。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红袖气得直跺脚,她却忽然笑了:“急什么?”指尖轻扣窗棂,惊飞了最后一只栖鸟,“你且看着。”
话音未落,宫门前一个油头粉面的太监立在廊下,靛蓝的太监服裹着发福的身躯。两个小太监捧着空荡荡的紫檀木托盘,垂首立于他的身后。
几乎可以断定,这便是宫中采买江德全。
每个离开栖霞宫的宫人,都识相的从包裹中掏出不少首饰置于托盘之上,等到砚秋经过时,江德全脸上才浮上些许笑意。
“砚秋,我可是寻了不少关系,才为你谋得这位容贵人身边的差事,她可是来自太后娘娘母族乌古部的贵人,获得荣宠是迟早的事。”
砚秋笑着谄媚,她将怀中妆奁塞进江德全怀中:“公公大恩,砚秋自是不敢忘,这这是孝敬您的。”
江德全很是满意,拍了拍精致的妆奁,笑意盈盈打开,结果发现里面不是珠宝,而是几幅小巧的的字画,画上是面目可憎的老鼠。
江德全登时变了神色,此刻站在他身边砚秋也是怒气冲冲看向云栀主仆二人,为了致歉,就差跪在江德全脚下。
看到这一幕,红袖顿时笑出声:“主儿,您是不是早就防备着他们了。”
云栀笑而不语,她见过太多这种落井下石的人,万不能没有防备。
能出去的都已经走净,只有的一个小太监,还有两个婢女因为没有财路被留了下来。
“汪采买,求你行行好,放我出去寻条明路,我愿意交出一年的俸禄。”
两个婢女相互依偎,同样可怜兮兮的瞧着江德全。
江德全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立在廊檐下,阴鸷的目光扫过庭院中的三人。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绿光。
“呵,一年俸禄?你现在拿出来,我立马给你寻个更好的出去。”
小太监羞愧难当,支支吾吾道:“眼下我身上没有那么……”
“没有?说什么大话,与人方便我可从来不赊账。”他转过身,挥挥手,朱漆大门又要关闭。
“江采买留步。”云栀开口,声音如清泉漱玉,泠泠淙淙,带着一丝天生的柔润。
江德全闻声转身,恰见云栀从殿内款款踏出。晨光穿过廊檐,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饶是他听说这位云小主长得多么像薨逝的昭贵妃,得见本人后,双腿控制不住要跪下请安。
他平复好心绪,脸上浮现一丝谄媚的笑容:“云小主有何吩咐?”
云栀也不啰嗦,指了指庭院中无依无靠的三人,问道:“你若给他们安排其他差事,这个可够?”
说罢,她抬手取下发间珠钗,那支累丝金凤钗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凤口衔着的东珠轻轻碰撞,发出轻越的声响。
红袖上前一步接过珠钗,将其呈给递给江德全。
江德全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活像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云小主的意思……”
“他们三个你带出去吧,望江采买能妥善安置。”
江德全打量着手中的珠钗,将其塞进腰包,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他弓着腰,下巴几乎贴到前胸,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上瞟,偷觎着她的神色。
“云小主仁慈!云小主菩萨心肠!”他边说着边搓手,翡翠扳指在阳光下绿的刺眼,随着动作一晃一晃,活像只贪婪的苍蝇。
“你们三个快跟上,否则就闭门了。”江德全不耐烦的看向怔愣在庭院的三个人,大声吼道。
一个太监,两个宫女眼含眼泪,齐齐跪下:“谢云小主开恩。”
留在身边的人若不是真心,又何苦留下,相互折磨。
她抬了抬手:“去吧。”
宫门再次闭合后,不难听出连守在宫门外的侍卫都撤去了大半。也是,只余两个人的栖霞宫,连冷宫都比不上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