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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后宫一片祥和,众嫔妃沉浸在怀有龙嗣的期盼中,没有人再提及栖霞宫里的云嫔,就连曹寅每次取画也郁郁寡欢,对眼下境况似是颇为不满。

“奴才是为云小主抱不平,连后入宫的两位小主都已经侍寝,”曹寅猫着腰进入殿中,脸上堆着笑,眼里却烧着两团火,“云小主,如今您的禁足已解,不妨多出去走走,万一遇见万岁爷……”

云栀将桌案上的卷轴塞进曹寅怀中,打断他的话:“下次麻烦江采买过来一趟,有些要买的东西,我得亲自嘱托他。”

怔愣住的曹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点头,全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这段时间,除了皇后身边的绣雀每隔一段时间送信和拿信,便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看着信中熟悉的字迹,心中安定。

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所幸,因为她没有承宠,所以对那些嫔妃没有威胁,至此从没有嫔妃来寻过她麻烦。

比起在回鹘,日子已经好过许多。

炎热的夏日在众人期盼中过去,宫墙上的爬山虎褪去了浓绿,渐渐染上秋日的金煌。

秋末的风卷着残页扫过宫墙,就在满园萧索之际,宫中突然传出喜讯,容贵人有孕了。

消息传来时,她正对着铜镜梳妆。她怔愣片刻,嘴角渐渐染上一抹浅笑,那笑意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缕暖阳,轻轻柔柔地浮现在唇畔。

“如此,皇后娘娘也可了却心愿了。”若容贵人一举得男,她也可安心。

“主儿,听闻万岁爷听闻的容贵人有孕后都不曾去瞧过,连着几日皆是宿在太极宫,再未召幸过后宫嫔妃。”红袖研着墨,手腕机械地转着圈,墨块在砚台里磨出细密的沙沙声。她盯着逐渐浓黑的墨汁,眼神却飘得老远。连墨汁溅到袖口路都没察觉。

见她这副模样,云栀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对此全然不在意,手中的笔尖沾过墨汁,停在砚台上方:“眼下快入冬了,江德全卖画换来的银钱越来越少,若是没有碳火,冬日难熬。

“定是江德全私吞了不少,凭小姐的画工,怎么可能只卖了那些银钱。”红袖气愤不已,砚台中溅出些许墨汁。

“受制于人。”云栀俯首在宣纸上勾勒出线条,“大不了我就多画一下,先捱过这个冬日再说。”

为了多换些银钱,云栀日日作画,熬夜时,昏暗的烛火在眼前摇曳,以至于她时不时的揉揉发酸的眼睛。

红袖心疼,痛恨自己帮不上忙,困得头点地也要留下帮她研磨。

所以,江德全过来送银钱的时候,红袖已经满腹怒火。

看着江德全递过来的钱袋,指尖轻轻一挑,里头叮当几声,便知数目不对。

往日里,她总是低眉顺眼地接过,可今日:“江采买,这数目,似乎短了些。”

红袖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江德全脸色变得铁青,脸上堆积虚假的笑容顿时消散。他额角青筋的突突直跳,捧着银袋的手指节发白,指缝里的漏出的碎银“叮叮当当”滚落在地,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的脆响。

“云小主!”江德全抬头的看向红袖身后作画的云栀,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像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是这丫头不懂事,还是您的意思?”

“你!”红袖急得眼泪都快溢出眼眶。

奴才质问主子,没有这个道理。

云栀不急不恼,手中笔尖轻轻点在案几上,对江德全的质问恍若未闻。

持续片刻,江德全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银钱,重新收纳到钱袋里,双手奉于云栀身前:“既然云小主不肯信任奴才,那烦请云小主另寻有能之人,宫中采买琐事本就不少,奴才实是有心无力。”

“你,你分明就是中饱私囊。”红袖气的身体发抖。

江德全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嘴角的假笑倏地消失,眼神阴鸷地盯着红袖:“小蹄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为御用监采买,还从未有人指责我中饱私囊,何时轮到一个贱婢指手画脚?”

红袖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哆嗦,但想到云栀连日来的委屈,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上月明明有十五两,这次怎地只有五两。”

江德全咬了咬后槽牙,心想若不是因为她是云栀带进宫丫头,必定让她知晓什么是宫中规矩。

江德全俯身,对银钱变少做出解释:“实在不是奴才克扣,着实是宫外物价不景气,奴才也是跑了许多地方才寻到识货的人,可是那人只愿意出这些钱,奴才也不好争辩。再加上惦念着小主在栖霞宫不然容易,想着能卖点银钱方便云小主过冬,哪曾想……”

“江采买。”云栀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

殿内霎时安静的可怕,只听见铜壶滴漏的水声。她缓步上前,只见轻轻按住那袋银子:“红袖年纪小,不懂规矩。”

捏住钱袋子一角,轻易提起来,转而放入红袖手中:“她虽然不懂《千里江山如图》仿品价值几何,可我懂。”她盯着江德全,继续说道,“念着你为此奔波,你私下扣掉多少,我也不愿计较,权当是给你的赏钱。可若是做的太过分了,你也将失去一个银钱的来路不是吗?只要别太过分,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德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的褶子堆出个假笑,活像只偷油的老鼠突然被人掐住了尾巴。他忽地一拍大腿,嗓门吊得老高:“哎吆喂,云小主明鉴,下次奴才必定卖个高价。”

云栀转身将早已写好采买清单以及新裱好的画轴交给江德全:“那就劳烦江采买了。”

寒风乍起,卷着枯叶在庭院中盘旋,发出“沙沙”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挠在人心上。

她站在廊下,看着江德全离开的背影,青灰色的袍角被风掀起,露出里头鼓鼓囊囊的暗袋,分明藏着几锭银钱的轮廓。

红袖气得直跺脚:“主儿,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云栀反问,“如今我的身份尴尬,虽说是皇帝妃嫔,却并未侍寝,且在宫中无依无靠,早就是人人可欺的主了。红袖,这里不是回鹘,他是御用监采买,若不是因着有利可图,怕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日后切不可如此急躁。”

伴随着风声呼啸,云栀的叹息声淹没在风中。

刚刚踏出栖霞宫的江德全沉着脸,在宫门口啐了一口:“晦气!”

守在宫门外的曹寅急忙上前擦去江德全嘴角的唾沫:“何事让公公如此生气?”

江德全双手背在身后,暗袋里的银钱叮当作响:“还不是嫌弃银钱给的少了,若不是我在外面跑前跑后,她们哪里来的银钱置办东西,如今倒诘问起我来了,”江德全握上暗袋,银钱的触感让他踏实不少,“若不是看在她的画确实能卖高价的份上,我才不伺候。”

曹寅垂着眼睑,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在舌尖滚了又滚。他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靛青色的太监服揉皱了一片。

“云小主她……”

刚挤出几个气音,就被江德全一记眼刀钉在了原地。

“你若是真感激栖霞宫里的那位小主,大可以滚回她身边伺候去,没得惹我心烦。”江德全皱着眉留下这句话快步走去。

曹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自是不敢跟上去。

江德全虽然得了银钱,但在云栀面前落了下风,心中始终不痛快,嘴里骂骂咧咧往宫门赶去。

临近宫门,被风呼啸着穿过宫巷,江德全抱紧怀中画轴低着头迎风而上。刚转过宫门拐角,就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人怀里。画轴“啪”地落地,卷着的画散开半截。

“毛躁,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德全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是素有“好脾气”之称的宁安王贺兰翳。贺兰翳今日穿着月白色常服,腰间只悬了枚青玉坠子,连扶住他的动作都温柔得不像话。

“奴才该死!”他慌忙跪下,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贺兰翳弯腰拾起画轴,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卷面:“这画……”

江德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贺兰翳虽说是众所周知的好脾气,但如今他所行之事是宫中明令禁止的,若此事被皇帝知道……

“求王爷……”开恩两个字尚未出口,只见贺兰翳缓缓展开画卷,忽然“咦”了一声,眉头微皱。

江德全自觉噤了声。

贺兰翳换了个角度仔细查看,在画角一顿,那里原本该有只青鸟,此刻却变成了个撑伞的仕女背影,伞面上还题着两句诗:“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①

“好画。”贺兰翳低笑,指腹摩挲着画中蜿蜒的山脉,下意识开口询问:“有意思,此画是谁所作?”

“这……”江德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贺兰翳见他支支吾吾不肯作答,只当是哪个宫女托他卖些画作换些银钱,也就不再追问。

“这幅画,本王要了。”贺兰翳执起画轴,指尖在画卷上轻轻一抚,忽地展颜一笑,那笑意如三月春风拂过柳梢,连眼下呼啸而过的北风都带了一丝暖意。

“可、可这是……”江德全左右为难,这可是要拿去卖的,若叫宁安王拿走了,他可不会自掏腰包给那个女人银钱。

“去,”贺兰翳自身上取下一枚腰牌丢给江德全,“到本王府上取五十两。”

贺兰翳将画轴仔细卷好,抬步往太极宫去,月白色的袍角掠过青石砖,不留一丝痕迹。

只余尚未反应过来的江德全立在风中凌乱。

①出自南宋词人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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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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