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走到客厅，发现林杉没像往常一样歪在沙发上或阳台吊篮里，而是端坐在书房那张硬邦邦的扶手椅上——这通常是女儿心情极度低落或焦虑时的避风港。
她悄声走过去，手轻轻搭上林杉绷紧的肩头，顺势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有心事，小山山？”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没，”林杉下意识地否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就是明天要搬去防控指挥中心集中住段日子，心里没底。”焦躁的气息却掩不住。
“哦？”林舒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那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护千万做好！是新的采访任务？”
“嗯，全程跟访病毒溯源医护专家组。”话一出口，林杉自己先愣了一下，懊恼瞬间爬上眉梢。病毒专家？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指尖狠狠掐了下大腿内侧。
“病毒专家？”林舒低声重复，心头的猜测瞬间被印证了七八分。
“说错了，”林杉立刻纠正，语速快了些，带着点欲盖弥彰的紧张，“是负责溯源感染者行踪轨迹的医护专家组，医生、护士、还有病理学专家都在里面。”
林舒心中那点疑虑彻底落了地，暗自感叹和素这“大祭司”的名头真不是白给的。她不再迂回，单刀直入，目光如炬地锁住女儿闪躲的眼睛：
“林杉，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苏砚回来了？今天上午，你们在新闻发布会现场，遇见了？”早上她守着电视看女儿出镜，镜头扫过台下专家席时，那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的身影，就让她心头猛地一跳，只是不敢相信。
林杉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被骤然揭穿的惊愕。
“是！”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发泄般的尖锐，“见到抢了我男朋友的‘好闺蜜’，当然‘激动’！要不是她当年在国外横插一脚，撬走我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男朋友，我能到现在还单着？要不是她道德败坏抢闺蜜墙角，您老现在早抱上俩大胖外孙了！”她越说越气，还想再骂几句，却被林舒打断了。
“她就是你口中那个‘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男朋友吧？”林舒眼神依旧严肃，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或难堪，反而透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惋惜，“是她甩了你？还是你甩了人家？”
“妈！”林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高，“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喜欢苏砚？我不喜欢女生！我要喜欢女生干嘛不跟安然好？安然不比她漂亮温柔多了？再说您把我生得这么倾国倾城，我要是自恋，玩个水仙之恋不更顺理成章？”情急之下，她开始口不择言地胡搅蛮缠。
林舒听着她这通歪理，心里反倒更有了谱。程安然确实秀美温婉，典型的江南美人，惹人怜爱。苏砚则是混血，轮廓深邃冷峻，气质疏离如高山寒雪。而自家女儿，身段气质介于两者之间，明艳张扬，像一团灼人的火焰。漂亮是事实，但这漂亮和“喜欢谁”完全是两码事。
看来不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是不行了。林舒心念电转，决定放大招。
“好了，别在妈妈面前装大尾巴狼了。”林舒语气放缓，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你真当妈妈眼瞎？苏砚第一次来咱家做客，你看她的眼神，妈妈就全明白了。”她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低了些，“就跟当年…你和素阿姨看妈妈的眼神，一模一样。”
“什么？！”林杉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方才的怒气瞬间被巨大的八卦惊疑冲散，“信息量有点大！等等…和素阿姨看您的眼神？妈您等等…我CPU快烧干了！”她混乱的思绪立刻从“苏砚”这个风暴眼被强行拽到了“妈妈和和素阿姨”这个更劲爆的频道。
“妈，您…您的意思是，”林杉舌头都有些打结，感觉自己在说一件既大逆不道又无比合理的事，“和素阿姨是您的…爱人？女朋友？”
“是。”林舒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重担，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轻松感，“我和她，相爱快四十年了。在你爸出现之前，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
她看着女儿震惊到失语的脸，眼神温柔而复杂：
“还要谢谢你，山山。是你十二岁那年做的事，给了妈妈正视自己感情、追寻真爱的勇气。还记得吗？和素阿姨就是那一年，来到我们家的。”林舒的目光变得悠远，思绪回到了那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年份。
小小的林杉，用她稚嫩的肩膀和惊人的勇气，帮她撕开了不幸婚姻的牢笼，支撑着她重返云南救回和素，又一路支撑着她将小小的药厂做到上市敲钟。她为拥有这样的女儿骄傲，也深深地心疼她总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性子，怕她耗尽了心力。
“妈！”林杉急切地打断，她最不愿妈妈回想那段黑暗的过往，那意味着十二年的家暴地狱，“别提那事了！您看您眉头又锁紧了！都过去了！您看您现在多好，爱人在身边，俩宝贝女儿也贴心，还家财万贯！大佬！求包养！求躺平啊！”她故意用夸张的语调，想把母亲从沉重的回忆里拉出来。
林舒回过神，看着女儿强装的笑脸，心头一酸，立刻顺着她转移了话题：
“好，不提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是不是等于承认你和苏砚是情侣了？”话题精准地绕了回来。
空气瞬间凝固。林杉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闪烁了几下，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
“是。”声音闷闷的，带着破罐破摔的认命，“不过那是前女友。四年前就分了。她甩的我。所以您女儿才灰溜溜滚回来了。现在她又回来了，我感觉她…没安好心。至于到底想干嘛，”她语气陡然变得咬牙切齿，“您得问问您另一个宝贝女儿程安然！我掐指一算，她肯定被苏砚收买了，拿了天大的好处，合起伙来给我挖坑呢！”
“哦？”林舒挑了挑眉，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复杂的三角恋？那妈妈和和阿姨还是先撤了，你们仨把日子过好就行？”
“妈！”林杉瞬间炸毛，脸涨得通红，“您能不能正经点！刚出柜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是吧？安然就是我亲姐！我这辈子就喜欢过苏砚这么一个女的！也就谈了这么一次恋爱！”情急之下，差点把“这辈子就爱她一个”的底牌都掀了。
“哦——”林舒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了然的笑意更深，“懂了。就爱苏砚，就只想爱她，想爱一辈子，对吧？”
“妈！”林杉简直要跳脚，羞愤交加，“这没法聊了！我回房！”她作势就要站起来逃离这让她无所遁形的“刑讯现场”。
林舒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
“坐好，听妈妈说完。”她起身，走到林杉面前，伸手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坚冰。
“你啊，处理别人的事，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像个小斗士。一轮到自己头上，就畏畏缩缩，像只受惊的小乌龟，只会把头埋起来躲着。”
“苏砚是个好孩子，妈妈看得出来，她很爱你。不用和素掐指算，妈妈都感觉得到。每次她来家里，那眼神，那动作，整个人的状态，都在明明白白地说，她心里装满了你。只是这孩子性子天生就冷，不像你，爱得那么张扬，恨不能把‘喜欢’刻在脑门上。”
“也是因为她够爱你，当初你说要出国，妈妈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们都舍不得你远行，但想想，那是你的人生，你的爱情。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幸福，都由你！”
“喜欢一个人，其实不难。那点心动，像火星，一点就着，像烟花，轰轰烈烈，可烧完了，也就只剩下一地灰烬和呛人的烟。难的是什么？”林舒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智慧，“难的是真心相爱，相守相伴。那是一条长长的河，水流得缓，看着平，却需要两个人互相懂得，互相迁就，互相退让，互相珍惜，互相惦记。想一起往前走，就得两人都用力，步调一致。不然啊，这小河要么干涸，要么决堤，就没了。”
“妈妈不知道你和苏砚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妈妈也不问。那是你的伤疤，你的痛。妈妈心疼，但更尊重你的坚强。那会儿，和素悄悄给你起过一卦，‘震卦六三，震苏苏，震行无眚’。幸好，有安然一直守在你身边，妈妈才没插手。”她顿了一下，难得地露出一丝赧然，“其实…妈妈一度以为安然是你的备选呢。”
“妈！”林杉哭笑不得，正色道，“安然真的就是我姐！以前…咳，是有点朦胧好感，但熟了才发现我俩太像了，都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实在爱不动！当姐姐就特别好！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人家现在前途正好，别给耽误了。”
“好好好，不点不点。”林舒笑着拍拍她，“妈妈就想告诉你，既然人都回到你眼皮底下了，爱，就勇敢去追！没什么好怕丢脸的！你们之间，八成就是些没说开的误会，把天窗捅破了，亮亮堂堂地说清楚！苏砚那孩子，能对你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出轨？”林舒摇摇头，“我看她那副清心寡欲、眼里除了研究就只容得下你的样子，不像。”
“明天不就搬过去了吗？”林舒忽然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与她端庄气质极不相符的促狭笑意，“你们年轻人不是有句话？有问题就那啥，一次不行就两次…多来几次就好了嘛！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加油啊，小山山！”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起身，在林杉彻底石化、反应过来之前，像阵风一样快步溜出了书房，还体贴地顺手带上了门。
林杉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回荡着她妈那番惊世骇俗的“床头打架床尾和”理论。
妈耶！这还是她那个温婉端庄、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林舒女士吗？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可那话里的道理，像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刻意冰封的心湖，激起一圈圈让她心烦意乱的涟漪。似乎…她和苏砚之间，确实隔着重重叠叠、未曾拨开的迷雾？
但下一秒，清晰的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动摇。怎么就不会犯错？就是苏砚出轨了！就是她不要自己了！她…她根本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神仙！
林杉越想越气，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回房！洗澡！收拾行李！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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