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穿不透地下二层的阴冷。林杉熄了火,引擎的低鸣消散,只剩安全带卡扣弹开的清脆声响,在密闭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攥着那张质地精良的名片——苏砚——指尖用力到发白,名片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四年了,这个名字依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汲取勇气?还是彻底斩断?她分不清,只觉得一股混杂着尖锐思念和冰冷怨恨的洪流在胸腔里冲撞。
“保持专业…公事公办…” 她默念着记者守则,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然而,眩晕感如潮水般凶猛地袭来,耳膜深处炸开尖锐的嗡鸣,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紧接着,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带着刻薄的嘲弄,在她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懦夫林杉!连个电话都不敢打?对着张破名片发什么呆?要不换我来?保管让那姓苏的知道什么叫‘热情欢迎’!)
是林烈!她的第二人格,那个暴躁、充满破坏欲的年轻男性意识,总是在她情绪濒临崩溃时伺机而动。
“闭嘴!林烈!” 林杉猛地低喝出声,像是要驱散这纠缠不休的心魔。她抬手,狠狠给了自己左脸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火辣辣的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些,也暂时压下了那个躁动暴戾的声音。不能让他出来…尤其是在苏砚面前…
就在这时,“叩叩叩!” 急促的敲击声猝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焦灼,狠狠砸在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
林杉悚然一惊,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猛地抬眼望去。
车窗外,一张无数次出现在午夜梦魇与虚妄奢望中、此刻却无比真实的脸庞,隔着冰冷的玻璃映入眼帘。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她刻骨铭心的、此刻却盛满焦急的淡琥珀色眼眸。那双眼睛的主人嘴唇在口罩下急促开合,似乎在对着她大声说着什么。
是幻觉?还是林烈的把戏?林杉有一瞬的恍惚,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
“砰!” 车门被外面的人用力拉拽,震得车身都微微晃动。那真实的触感和震动,瞬间击碎了她的怀疑。
是真的!苏砚!她…就在车外!
林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了开门键,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车门刚弹开一条缝,外面的人便猛地拉开,一股裹挟着冬日寒意的风,夹杂着地下停车场特有的浑浊气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木质花香,瞬间灌了进来。林杉下意识地欠身想询问,那句“苏教授?”还未出口——
一个带着室外寒气、却蕴藏着惊人热度的怀抱,不由分说地、强势地笼罩了她!
是苏砚!她甚至没等林杉完全下车,就急切地跨步上前,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拥住了林杉的上半身,将她半压在驾驶座上。
清冷的雪松木质调,混着林杉曾为之深深着迷、刻入灵魂的独特白花香(晚香玉?栀子?),瞬间霸道地钻入鼻腔。这股曾代表绝对安全与无边眷恋的气息,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奇迹般地抚平了她心头翻江倒海的焦躁和体内林烈的蠢蠢欲动。身体几乎要违背意志,彻底软化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
不行!林杉!想想她当初是怎么走的!想想她怀里现在抱着谁!想想她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新欢! 心底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尖叫,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背叛的画面瞬间刺痛了她所有的神经!
“啊!” 林杉猛地惊醒,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带着一种自保般的狠劲,狠狠推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狼狈地缩回驾驶座,心脏狂跳,脸颊因为刚才的自扇和此刻的激动而滚烫。她强迫自己扬起下巴,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夸张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丝刻意的调侃:“苏教授!迎接新同事的方式可真够‘热情’!受不起,受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
苏砚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和清晰的受伤,但转瞬即逝,迅速被一层冰封般的冷清覆盖。她站直身体,仿佛刚才失控拥抱的是另一个人,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清冽,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专业人士的疏离:“久仰大名,林记者。方才失态了,欢迎加入。”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后座,避开了林杉审视的眼神,“行李在后备箱?我帮您拿。” 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刚才的拥抱只是一场幻觉。
林杉按下后备箱开关,手指依旧有些僵硬。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距离感:“恭敬不如从命,辛苦苏教授。两个行李箱,劳烦了。” 她抓起副驾上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着她的相机、录音笔和她所有的“盔甲”——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更清醒地意识到,必须拉开距离。她沉默地跟在苏砚身后,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背影上,那背影曾经是她最渴望的港湾,如今却筑起了无形的高墙。
苏砚的动作利落有力,轻松地将两个不小的行李箱提下车,稳稳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林杉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杉知道,躲不过去了。她强迫自己上前一步,站定,主动伸出手。指尖冰凉。她的目光直视着苏砚那双能洞察人心的淡琥珀色眼眸,用清晰、有力、完全符合“江城市电视台高级调查记者”身份的语调说道:“林杉。前来向苏教授报道,日后工作,请多指教。” 她刻意省略了那些彰显亲密的称谓,用最正式的身份划清界限。
苏砚明显一怔。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困惑、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痛楚?她预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愤怒的质问、响亮的耳光、崩溃的痛哭,甚至是在她怀里撕心裂肺地发泄积压四年的委屈——她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唯独没有眼前这种,冷静、克制、专业,仿佛她们只是初次见面的、需要公事公办的陌生人。特别是,她刚刚分明透过车窗,看到林杉痛苦地攥着她的名片,看到她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那瞬间,她以为她的林杉会在她怀里碎掉,会质问她为何不告而别……可现实,冰冷得让她窒息。
“苏砚,‘溯源’病毒组首席专家。” 苏砚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她伸出手回握。当指尖触碰到林杉微凉、甚至有些颤抖的皮肤时,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和无法言喻的心疼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失控地收紧了力道,仿佛想抓住什么稍纵即逝、即将彻底消失的东西。“很高兴认识您。后续工作主要由我与您对接,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祈求的尾音。
那握力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和恐惧。林杉手腕被捏得生疼,骨头都在抗议。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这熟悉的触碰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强装的冷漠,心口像是被滚烫的烙印狠狠烫了一下。她凭什么这样?凭什么用这种仿佛从未离开过的眼神和力道?!
“放手,苏砚!你弄疼我了!” 她猛地用力想抽回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慌乱和怒意。再握下去,她怕自己会功亏一篑,怕这四年用血泪筑起的堤坝会在旧日体温的侵蚀下瞬间崩塌!她猛地撇开头,避开那双仿佛能洞穿她所有伪装的淡琥珀色眼眸,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拔高音量,试图用愤怒掩饰那汹涌而来的脆弱和……该死的眷恋:“放手!听见没有苏教授!您这样非常失礼!!” 空旷的停车场回荡着她尖锐的呵斥,显得格外刺耳。
苏砚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排斥的怒火惊住了,手指下意识地一松。
林杉立刻抽手,动作快得像被烙铁烫到。然而,手腕处却再次被苏砚迅捷地、更用力地扣住!这一次,苏砚的拇指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林杉腕骨上方一处异常凸起的皮肤上——一道狰狞的、贯穿了整个腕部血脉走向的、质感粗糙而冰凉的增生疤痕!那疤痕的长度和位置,触目惊心!
苏砚的目光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惊恐、难以置信的心疼、铺天盖地的懊悔与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指尖发冷,血液倒流。一个可怕到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念头攫住了她:她自杀过?!因为我?! 视线像被牵引着,下意识上移,掠过林杉因为偏头而暴露出的后脑勺发际线边缘。在浓密发丝的掩映间,一块硬币大小、不同于正常头皮的、略显光秃的疤痕区域清晰可见!那绝不是普通的伤痕!
“林杉!这是什么!” 苏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剧烈颤抖,充满了恐惧和心痛。另一只手完全不受控制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无比恐慌的急切,想要触碰那处隐藏的、昭示着巨大痛苦的伤痛。“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 她的声音拔高,失去了所有冷静。
“苏教授!自重!放手!您真的弄疼我了!” 林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近乎崩溃边缘的卑微祈求,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几乎要决堤。不能回头!绝对不能让她看见我的眼泪!不能让她知道我还……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探伤疤的痛苦让她浑身颤抖。林烈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着让她反击,让她用最难听的话骂回去,可她死死压住了。
苏砚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心痛和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和所谓的“体面”。她猛地用力,将林杉整个人拉向自己!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紧紧圈住她挣扎的身体,将她死死地、不容抗拒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下巴重重地抵在林杉的肩窝,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洇湿了林杉银灰色的驼绒大衣,留下深色的、心碎的印记。
“对不起…林杉…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了四年的悔恨、思念、锥心刺骨的担忧和无法言说的苦衷,化作最破碎、最痛苦的低语,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一遍遍、沉重地敲打在林杉的耳膜和心上。她的眼泪滚烫,几乎要灼伤林杉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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