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在忙碌得如同战场的病毒溯源一线，穿着密不透风、行动笨拙的白色防护服，佩戴着护目镜和N95口罩，她们是外界眼中配合默契、高效专业的完美搭档。
林杉凭借苏砚当年严苛训练打下的坚实基础和对新闻点的敏锐捕捉，在采样、记录、初步流调中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和对防护流程的一丝不苟，让苏砚暗自赞许，甚至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实验室里被她训得眼泪汪汪，却倔强地一遍遍练习直到完美的女孩的影子。
而苏砚在危机时刻展现出的惊人冷静、快速决策能力和对病毒特性深入骨髓的理解，也让林杉在心底不得不由衷钦佩。她依旧是那个在专业领域光芒万丈、令人仰望的存在。
然而，所有的交流都被严格限制在必要的工作指令和简短的情况简报之内。
客气，生疏，保持着清晰的职业界限。高强度、高风险的现场工作吞噬了所有私人空间和精力，也如同速冻剂般，暂时冻结了停车场重逢时那些激烈翻涌的私人情绪。疲惫是最好的镇静剂。
两人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仿佛真的将那句“大局为重”奉为了金科玉律。
只有在极其短暂的、无人注意的间隙，苏砚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林杉的身影，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和探究；而林杉则会在转身的刹那，捕捉到那目光，然后迅速垂下眼帘，用更快的语速和更刻板的汇报来武装自己，压下心底那不合时宜的悸动。
林烈偶尔会烦躁地在她脑中催促她做点什么打破这虚伪的平静，都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第三天晚上，持续的高压工作终于被一个紧急任务打破。林杉接到了新闻中心主任魏欣近乎咆哮的电话指令：明晚黄金时段的《江城新闻》必须播出对溯源专家组首席科学家的独家专访！
内容要权威、及时，向高度紧张的市民传达第一阶段溯源工作的关键发现、疫情风险评估和持续防控的必要性！这是稳定民心、争取配合的关键一战！采访对象，非苏砚莫属！
没有微信，没有电话。所有的联系都保持着最原始的“工作距离”。林杉捏着那张早已被揉皱又展平、边缘磨损的名片——苏砚——指尖的汗水几乎要将纸张浸透。名片上的名字像烙铁般烫着她的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如同擂鼓。这是工作…这是记者的职责… 她反复告诫自己，用职业使命感赋予自己最后一点敲门的勇气。
站在那扇熟悉的、紧闭的房门前（她无数次在深夜聆听隔壁的动静，想象着门后的情形），林杉的手悬在半空，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屈起指节，敲响了门板。叩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
氤氲的、带着浓郁白檀与雪松气息的水汽，裹挟着沐浴后温暖的体香，如同有形的浪潮般扑面而来，瞬间将林杉笼罩。
苏砚站在门内的光影里，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盘在脑后，几缕碎发调皮地垂落在修长优美的天鹅颈侧。
她显然刚出浴不久，身上只裹着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布料柔软地贴合着身体曲线，堪堪遮到大腿中部，露出光洁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和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
昏黄的壁灯灯光柔和地洒下，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温润的光泽。
未擦干的水珠，如同顽皮的精灵，沿着她精致的锁骨缓缓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浴巾边缘那引人遐思的阴影里……
视觉、嗅觉、温度感的强烈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杉本就因连日劳累、防护服下刻意减少饮水导致的轻度脱水、以及空调房干燥环境而脆弱的神经上！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职业素养、心理建设、强装的冷漠，在这一刻被这活色生香的画面冲击得粉碎！
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鼻腔内喷涌而出！
苏砚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林杉捂着鼻子，指缝间渗出刺目惊心的鲜红，正顺着她的手腕蜿蜒而下。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气她怎么还是这么…经不起自己的“诱惑”？
四年了，这该死的、让她心尖发颤的身体吸引力竟然丝毫未减？笑她对自己的反应…竟然依旧如此诚实而强烈？这发现，在苦涩中竟诡异地生出一丝隐秘的、不合时宜的甜。
“低头！别仰头！” 医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私人情绪。苏砚迅速将还有些发懵的林杉拉进房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可能的视线。然后利落地冲进浴室，取来干净的毛巾和用保鲜袋临时包裹的冰块（酒店冰箱常备），动作精准而高效。
她引导林杉在单人沙发前弯下腰，身体前倾，一手用冰袋隔着毛巾按压住她的鼻梁上方（压迫止血点），一手拿着干净的毛巾小心地擦拭不断流出的鲜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冷静、专业，与刚才开门时的慵懒性感判若两人。
混乱很快平息，鼻血止住了。苏砚看着林杉苍白着脸，鼻尖和唇周还残留着狼狈的血迹，眼神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复杂的光芒。
她没有立刻去换睡衣，依旧裹着那条引人犯罪的浴巾，仿佛带着点故意为之的、试探性的漫不经心。她示意林杉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书桌前的椅子，隔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在她对面坐下。浴巾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春光若隐若现。
林杉穿着舒适的丝质睡衣，素面朝天，头发还有些凌乱，一副居家的闲适模样，与刚才流鼻血的狼狈形成反差。但当苏砚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膝上、打印得整整齐齐的采访提纲时，林杉的神情瞬间变了。
她挺直了脊背，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瞬间切换到了工作频道。她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地阐述着采访的核心要点、公众最关心的几大问题（如病毒特性、传播途径、防控难点、阶段性结论、对市民的建议等），语速适中，提问精准，专业素养展露无遗。她甚至根据白天的现场观察，提出了几个极具新闻价值和公众科普意义的角度。
苏砚安静地听着，心中感慨万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眼前这个条理清晰、气场沉稳、言辞犀利的女人，确实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一个失败的调研结果就躲在她怀里委屈撒娇、需要她耐心哄劝的女学生了。
时间，或者说，是她当年离开带来的巨大伤痛，真的将她打磨成了另一番坚韧、独立、甚至有些锋芒的模样。这让她欣慰，更让她心酸。
在对稿的间隙，苏砚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无法抑制的心痛和探究，落在林杉的发顶。
停车场那惊鸿一瞥看到的异常，此刻在房间柔和的灯光下暴露得更加清晰——一道寸许长的、略显狰狞的陈旧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浓密的黑色发丝间，周围的头发明显变得稀疏，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硬币大小的“斑秃”区域。
那绝不是普通的磕碰伤！结合手腕上那道可怕的疤痕……苏砚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这四年，她的小山山，到底经历了什么地狱？！
“这里…” 强烈的担忧和巨大的自责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苏砚完全忘记了“礼貌”和“界限”，下意识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急切，想去触碰那道隐藏在林杉发间的伤痕，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这道疤…是怎么弄的？！”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巨大痛苦的答案！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击打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骤然炸响！
林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极度敏感和暴怒，狠狠地、用尽全力打开了苏砚伸过来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猛地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羞耻和巨大的防御性，狠狠刺向苏砚！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别碰我！”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苏砚的手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手背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红色指印，火辣辣地疼。她愣住了，手停在半空，指尖因为震惊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发红。
然而，林杉眼中那深切的痛苦和抗拒，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狠狠刺穿了她的心。
她没有收回手，反而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心痛、懊悔和执拗的情绪驱使！她猛地倾身向前，不顾一切地、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力道，一把抓住了林杉放在膝上、紧握成拳的手！
林杉的手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被苏砚温热的手掌握住的瞬间，她像被烙铁烫到般剧烈挣扎起来！
身体猛地向后缩，指尖用力掐进苏砚的手背，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红痕！“放开！苏砚！我叫你放开！” 她低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苏砚闷哼一声，手背的刺痛让她眉头紧蹙，但她不为所动！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和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她怕林杉再次消失，怕她再次伤害自己！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不顾一切地倾身向前，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将挣扎不休的林杉紧紧抱入怀中！
死死地禁锢住！
浴巾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松散下滑，露出更多光滑的肩背肌肤，但苏砚浑然未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怀里这个剧烈挣扎、浑身散发着恨意和痛苦的人身上。
“这几年…” 苏砚的声音彻底埋在林杉的颈窝里，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濡湿了林杉单薄的睡衣领口，灼烫着她的皮肤，“告诉我…林杉…你…你这些年…到底…过得好不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助的祈求。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四年分离的时光、所有的担忧和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怀里的身体，在苏砚不顾一切的拥抱和滚烫泪水的冲击下，瞬间僵硬如铁！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止了。
然后，一声冰冷到骨髓深处、带着无尽嘲讽和尖锐恨意的嗤笑，从林杉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那笑声，空洞而绝望，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停止了所有徒劳的挣扎，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任由苏砚用尽全力抱着。她的声音，却像淬了剧毒的冰棱，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扎进苏砚的耳中、心里：
“苏教授…呵…你跟你那位‘金发碧眼’的爱人在美国过得那么‘幸福美满’，现在跑回来抱着我哭…演这出深情戏码…”
她顿了顿，声音里的恨意浓得几乎化为实质，
“…是可怜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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