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不少人被烧得灰头土脸魂魄离体,一脸麻木地坐着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顾忱也是这般,分出眼睛来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也许有人和二当家里应外合,她闲下来很容易就想到了这件事。
二当家几乎是被软禁的状态,她不可能放任自己陷入这种险境而无力反抗,她肯定留有后手。
那么,会是谁呢?
陈巡抚的房间完全烧成了焦炭,什么罪证都随着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谁最后出入了那里?
官府的衙役姗姗来迟,赵桓和他们交接一下就空闲了。
那日他在鹿湖帮着救灾,小吏们对他都印象深刻,对顾忱的说辞也没有半点怀疑。
“帮着审问一下,我怀疑纵火犯就在其中。”赵桓嘴上交代着,余光悄悄划过周围人的身上。
劫后余生的诸位反应各异。
吓破了胆的,神情麻木的……
但是这个鬼鬼祟祟的?
“你往哪儿去?”赵桓毫不客气地拦住了这个戴着头巾的家伙。
呵,还真是这个家伙,天天在他们附近转悠的。
“我的财物……”那人心知自己暴露,也不再往里去,“烧成焦炭了吧,但是我还是想看看……”
“你确定这么简单?”赵桓把人拉到角落里,一脸冷酷,“会在作案后返回案发现场的只有凶手,这可是大理寺的经验之谈。”
“我真不是凶手啊,大人明鉴!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那人也不多做抵抗。
赵桓仍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家伙:“拿谁的钱?替谁办事?”
“就是个臭娘们……”那人心知瞒不住了,这些从京城来的微访私服的家伙个个手段狠辣,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就天字一号狱见了。”赵桓下了最后通牒。
那人便磕磕绊绊地交代了。
陈巡抚自己有个大老婆,没得早,也没有留下子嗣。
然后他就开始寻觅莺莺燕燕,大多是玩了一次就扔掉了,只有这女人深得他心,在这府邸里住了下来,勉勉强强算是个姘头。
赵桓听着没打断,示意那家伙自己再交代点。
那戴着头巾的家伙干脆解下了自己的头巾,里面的头发上乱七八糟地插着各色的鸡毛。
原来是他替二当家传信,这些鸡毛无处安放。二当家虽然处在一种几乎被软禁的状态,但是该有的待遇一点不少,比如平时下人也会来打扫她的房间。
到时候这些鸡毛可解释不清。
二当家便用了些银两买通了他,命他把鸡毛插在自己的脑袋上。
反正他平时因为头发有些地方异常稀疏的问题总是缠着头巾,这样一来也算是互利双赢的交易。
他也允了,平日里再帮着收个信还能拿到比他当内侍还要丰厚的报酬,顺手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二当家的动机他无暇去管。
拿了这么多钱还不乖乖闭嘴,他可真是傻子了。
拿钱办事,仅此而已。
他也没想到这个女的居然这么狠,把陈巡抚的宅子直接点燃了,更是把她自己的金主一把火烧成了灰,连渣渣都不剩。
一旁的赵桓并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评价二当家的。
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去寻找乌粉香气的源头。
至于这个戴头巾的墙头草,赵桓反手扭送给了当地的衙门。
天字一号狱肯定不用他蹲,那地方不养闲人,他也没资格去。
但是在地方的监狱蹲个十天半个月免不了的。
他们没再管这里的一片狼藉。
还有许多事。
比如,那密语看起来像是一种没有被官方记录在册的文字。
赵桓走到幕僚们中间,对昔日同僚如今惊恐的眼神浑然不觉:“你们谁会破解文字?”
有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得看看是什么文字。有的文字失传已久,会的人少之又少。”
顾忱没有把信直接给他看,从身边掰了根树枝随手在地上划拉几笔,仿着记忆里那封信的文字:“这种,认识吗?谁能辨认重重有赏。”
大家一听重重有赏脑袋都削尖了往这边来。
陈巡抚是个人渣不假,但是他死了,养着的幕僚们还得另寻出路。
没办法,这年头不是人人都那么富,离了陈巡抚谁养得活这么一大帮子人?
幕僚们自己在内心唉声叹气,但是却对这怪异的文字一头雾水。
“我知道。”一个搞珠算的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就是这种……”
“你认得?”终于有了突破口,赵桓顾忱的眼神都非常热切。
“……其实只是见过。这种文字失传已久,好像是,”在火热的目光下,这人费力地回想着,“是女书。”
闻言,赵桓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在西南一带活动,当然知道这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文字。
西南一带的寻常人家女子不被允许上学但是渴望上学,就只能在做活的时候趴在窗外看着屋里那些先生教授的文字,但是斜着看的东西是扭曲的,久而久之就成了这般。
他不是女子,当然无缘习得。
这种情况下,难办啊。
“你认识几个字吧。”顾忱把信在自己怀里展开,把落款的姓名画在地上,“把这两个字解读出来,赏你白银。认出一个字一两银子。”
这种事儿对于这个年轻的幕僚无异于横财,他赶忙辨认起来。
他的母亲会女书,他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能看懂几个字。
“落款的姓名是楚眉……”他辨认出几个字来,“我认得不多,好像是有这么几句话……拿走证据,择日平反,后山花海,放火注意。”
赵桓顾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诧异。
顾忱把荷包丢给了他:“懒得找银子了,自己拿走块金子吧。”
后山,花海。
原来是这样。
楚应举平反的证据就藏在陈巡抚这里,但是被深入敌营的二当家取走了。
楚眉在警告二当家,放火可以但是要注意,不要烧到那儿。
那么,所谓的后山花海是不是就是这藏着乌毒的地方?或者换个思路,乌毒就是和这花儿有关,从这花儿中来。
不能再拖时间了。
他们必须自己前往一探究竟。
赵桓和顾忱交接完工作就光速从现场溜走了,一路寻着赵桓嗅到的乌粉味道向下去。
他的鼻头轻轻耸动着,但是满目阴沉。
这么浓郁的香气……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浓郁的香气。
当年幽城之变时,他也没有闻到过如此刺鼻的香气。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看见什么,也不想去想自己将要处理怎么样的棘手场面。
风四处跑着,赵桓也跟着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顾忱左手持刀右手持剑,帮着劈开两侧狂野生长的树丛。
不知走了多久,两个人都有些乏了。
赵桓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深林中绕圈子。
他的面色越发凝重。
风停了一瞬。
赵桓当即停在原地,锁定了正确的方向——西边。
他快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两侧的荆棘被顾忱干脆利落地劈开,她似乎也闻见了那香气。
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
在顾忱都有些乏了的时刻,眼前豁然开朗。
赵桓目眦欲裂,猛地止步于悬崖边。
他伸手虚虚地拦住想要上前的顾忱,两个人抽凉气的声音几乎同步。
换作外人来可能摸不着头脑,眼前的景色其实是人间奇瑰。
清晨的霞光一扫往日沉郁,绚烂如火地燃着了山野林间。
此刻凉风轻曳,沙沙如低语。
他们的身前是盛放的花海。
那花朵是极明艳的,火烈烈的。香气却是柔和而甜蜜,与乌粉别无二致。
远远一闻,他们就知道了乌粉正是从这种花上提取出来的。
“这么多。”顾忱的眼睛都快被漫山遍野的乌毒花填满,而后打了个寒噤,“要是啥时候起了山火,一把烧了……”
赵桓的目力并不足以望见这里一丛绽开的乌毒花有多么危险,但保险起见,顾忱还是用衣带分别覆上了他的耳目。
赵桓用了点力,握住身边人的手。
顾忱的手一年到头都是冷冰冰的,和她内里灵魂的触感是相似的。
他握得紧,手心里的温度也渡到顾忱处。
两个人站在悬崖边,怔愣着不说话。
他们不知说些什么好。
顾忱走出远东,赵桓走出西南。
他们却在宋朝的腹地见到了最黑暗、最腐朽的一幕幕。
在他们精心的维护下,铜墙铁壁依然在,内里却不复当年风华。连心脏附近都被人种上了毒花。
这花该怎么处理?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漫山遍野的乌毒花也不是一夜之间长成的。
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不怀好意的的盯梢来人已经渗透了内部。
这一盘大棋,今日方窥一角。
“让人拔了也不行……”顾忱头疼地看着毒花海的四周,“一把火就烧着了。”
他们只能放任吗?
他们不甘。
湖州发生过的故事不似江州那般诡谲离奇,但都沉重非常。
如果说江州那些人的下场还能勉勉强强归进咎由自取里,但湖州这些事真的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和这陈巡抚的种种做派相比,定云侯毫无疑问是个好官。
陈巡抚拿得出手的政绩只有修桥这一点,可惜操之过急,鹿湖下了雨把桥冲垮了,而且平时以摆渡为生的百姓都怨声载道。
只可惜如今朝中贪腐盛行,什么明月清风般的好官也逃不过这番洗礼。
下场,也无非是三种——坚守、堕落、逃离。
楚应举坚守死得不明不白。
楚眉堕落,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安木和楚齐逃离,倒头来也难逃一死。
无论选哪条路,在如今的情况下也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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