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缓从席沨予的颈弯抬起头来。他左侧的衣领已经湿了一小片,脖子上也湿糊糊的,全是我的眼泪。我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压根不敢看席沨予的眼睛,低着头想从他身上离开,好摆脱眼下这个让人难堪的姿势。
搂在我后腰的手却没有移动分毫,席沨予的嗓音轻柔地吹到我的耳边:“哭好了?”
大概是真的哭得没劲儿了,我撑着沙发靠背想要起身,但还是敌不过席沨予的力气。我有点生气,遂不客气地瞪了席沨予一眼,又气骂道:“混蛋。”
席沨予却半点不恼,他“嗯”了一声,琥珀色的眼里蕴蓄着一抹近似于愉悦的情绪,软声哄道:“以后就骂人吧,不要这样哭了。”
“我以前也不这样。”我赶忙辩解。我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从不会把眼泪当作处理问题的手段,我不希望席沨予因此对我产生误解,所以必须强调这一点。
席沨予却摸了摸我湿漉漉的脸颊,语气里的情绪复杂:“那今天是因为我这个坏蛋吗?”
不然还是因为谁?
但我不会这样跟席沨予说,因为这无异于跟他坦白自己是先动心的那个人。我没有那么傻,已经在席沨予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中败过一次,就绝不会再在他状似玩笑的试探中露出马脚。
“不是。”我果断地否定。一时间不知道又该怎么搪塞,于是从自己方才混乱的情绪里,挑出了和席沨予最没关系的一个搪塞道:“是因为……因为想到了家里。”
“嗯。”席沨予没有继续问,但他的手在我的后背轻拍,一下一下,如同某种哄诱的音律。他望向我的目光里,像是有一片澄净无波的湖泊,接纳着清风与明月,也包容着暴雨和严寒,让我产生一种无论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地听下去的错觉。我被这错觉蛊惑,不由地吐露了许多——
“也不能说家里,因为他们已经离婚了嘛。他们是在我读大一的时候离婚的,也没提前跟我说,只是手续办好后通知了我一下。其实我早就觉得他们该离婚了,但是真正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些失落,好像自己突然间跟全世界都没有关系了一样。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没在高三暑假离家出走,会不会有些不同?”
席沨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似乎不相信我是会离家出走的人。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道:
“估计我父母也没想到吧。我高考没考好,报不了他们给我选的学校专业。查分那天,他们说我没出息,又说那个分数让他们没有脸面。我突然就不想忍了,于是在那天晚上,我逃离了自己的家。
“我现在的学校和专业,是当时自己随便选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所以那天你说我的选择‘不疯狂’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深思熟虑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肯定。但我还是好害怕,害怕此刻的努力只是一腔热血,也害怕在父母眼里,自己的选择不过是跟当初填报志愿一样的愚蠢冲动。”
“你想要跟他们证明自己吗?”席沨予的手在后背停了下来,我霎时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我看向席沨予眼睛,承认道:“是的。”
“那你还在那个家里,没有逃出来。”小区里的秋蝉在席沨予话音掷下的瞬间一齐鸣叫,那声音轰然一片,带着猛烈的震颤钻进我的大脑。
我惊惶地看着席沨予,两手无措地搭在他身后的沙发靠背。我嘴唇微张,却颤抖着不敢承认已经被席沨予点破的事实。
席沨予却在这时托着我的腰和大腿,迎面将我抱了起来。他边走边道:“逃出来,或者不逃出来,那个家始终都在那里。你要弄清楚的是,你的每一分努力为的是谁?”
他抱着我一路走到了卧室,而后将我放在了正对着电脑的椅子上。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移动的光标,心下明确了答案:“为了我。”
“对,你要证明的对象是你自己,不是任何其他人。”席沨予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一股让人舒心且安稳的力量。而后他给我戴上耳机,语气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轻盈的样子:“来听听我新歌的demo。”
一段贝斯的低音瞬时拨散了方才郁滞的空气,奇异的旋律如同电流般在我耳边涌动。我几乎要忘却刚才冲动下的吻和无意识的泪,耳畔只余下令人痛快的节奏,以及席沨予那句坚实有力的话——你要证明的对象是你自己,不是任何其他人。
“好厉害啊。”我几乎脱口而出,说的是乐曲,也是席沨予这个人。
***
晚上还是席沨予做的饭,我负责洗碗。席沨予吃完就回房间做音乐了,我继续在餐桌这边学习。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变。关于下午的那个吻离奇地没了后续,就像三年前那个带着烟味的吻一样。有人在小心地回避,有人不刻意去探究。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到阳台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然后轻轻吐出,白烟袅袅升腾进黑夜,然后消失不见。我望着头顶无星无月的夜空,突然间明白自己在对席沨予心动的那刻起,就已经被拉入了一场不可言爱的聪明人的游戏。而装作无知的沉默,是避免自己在游戏中输得一败涂地的唯一方法。
房间里传来席沨予洗澡的水声。我靠在阳台的窗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您给我些时间,先听我讲可以吗?
“爸,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努力的目标,跟高考那次置气冲动的志愿填报不一样,这是我人生第一次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努力并承担任何结果。
“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是的,我不会去国外读书,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还有……我也不会喜欢女生,不论是以前,还是未来,我都只能喜欢男生。这一点也不能如你们所愿。
“你和妈妈打过来的钱,我交学费的时候用了一些。这段时间我停了打工,所以要等过一阵再把钱补上还给你们……不是,我没有要断绝关系的意思。那年我离家出走,确实是一时冲动,让你跟妈妈伤心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推开我的,是你们自己呢?
“爸,我很冷静。我今天打这通电话过来正是因为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想告诉你我当下的选择。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话,身为儿子,我很乐意和你分享。但如果你依然觉得我是不听话的小孩,依然不认同我正当的性取向的话,那我觉得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新家庭吧。我们之间的缘分可能就到这里了。
“就这样,再见吧,爸爸。”
挂掉电话后,我转头看到席沨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擦头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半点谎言,可在和席沨予对视的瞬间,我还是心虚地移开了眼睛,支吾着说了句“我去洗澡”,就一溜烟跑进了浴室。
等我洗好后,席沨予已经回到卧室,半躺在床上刷手机。我钻进被窝,像往常一样背对着他。不一会儿旁边传来席沨予关心的话音:“不会在哭吧?”
其实跟父亲说那些话,我确实很不安,但更多是情绪释放后的舒畅。不过席沨予既然这么问,我就趁机侧转过去,抓着他的胳膊,假装难过的样子。
席沨予便放下手机,右手从我颈后穿过,将我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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