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第一支桂花开了,路过的时候能闻到幽幽的芳香,却怎么也寻不见它的踪迹。我从学校回家的途中,突然想到冰箱里的气泡水没了,于是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些,一路提着回家,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我气喘吁吁地走到三楼,却看到302室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
那人身形纤瘦,穿了件米白色的薄风衣,长度堪堪超过膝盖。我迟疑着走近,那人似是听到动静,便看了过来。他有着一张如水般温润而淡漠的脸,舒展的眉眼和流畅的面部线条是温润,疏离的目光和纤薄的嘴唇是淡漠。他看起来和席沨予差不多年纪,但眼神中有明显的疲态,像是日日为生活所累。
“你是?”我将饮料放在地上,从包中摸索钥匙。
“抱歉,席沨予是住这吗?”他盯着302室的门牌,迟疑着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我心下警惕起来,语气生硬没什么温度。
“我是他……朋友,嗯,老朋友。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我问车鑫要了他的住址,车鑫你知道吧?是……”
“知道,进来吧。”我打开门,把人请了进去。即使在他微妙的停顿里,我已经察觉出他和席沨予的关系绝非“老朋友”这么简单,但我也没有什么资格在席沨予的地盘将人拒之门外。
我将气泡水放进冰箱,而后留了两罐,一罐递给他,一罐直接自己打开喝了。我猛喝了半罐,才从燥热中缓过劲来。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身上,带着些许装作无意的打量。见我看过去,他就笑了下开口道:“这个饮料他真是喝不腻啊。”
话里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我并不想听别人口中的席沨予是如何怎样,于是就只点了点头,而后到在餐桌边坐下,拿出资料准备学习。才看完第一道题,那人似是无法忍受室内的安静,又用试探的语气询问起来:“席沨予……还有多久回来?”
我本想呛声反问“既然是席沨予老朋友,怎么不直接问他”,可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又瞬间泄了气,转而语气平直地回答:“应该快了,最近都差不多这个点回来。”
“你和席沨予……”
“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借住在这。”我知道这个问题从他方才在门外的时候,就犹豫在嘴边不知该不该问,所以在他问出前半句的瞬间,我就立刻给出了这个据实且不让他失望的回答。
“哦,嗯。”话被打断,他先是一愣,而后就低头看手机,不再出声打扰了。
客厅里重新静默下来,我很快投入笔下的题目。在恰好刷完一套阅读理解的时候,席沨予回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两声轻响,让室内几乎要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我注意到对面的那个人瞬间紧张起来,看向门口的目光里饱含着巨大的期待以及在那期待之下潜藏的不安。席沨予打开门放下乐器,然后换鞋,再是转过身,就像慢动作一样,我看到他脸上原本平静的情绪在刹那间裂出一道缝隙。
“你怎么在这?”席沨予眉毛拧起,眼里有少许陌生的烦躁。
“阿予,好久不见……”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我就知道自己继续呆在这里是有些不识相了,于是把资料文具重新收进书包,打算给这对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腾出空间。可我刚要起身,就被席沨予按下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你就在这呆着。何颂,我们出去谈吧。”后半句是对那个人说的。
叫何颂的那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跟着席沨予出去了。于是我又拿出资料,一个人继续在静默无声的空间里,试图用枯燥的习题,麻木自己稍不注意就要肆意漫散的思维。
席沨予这样年纪的男性,有那么几段恋爱往事丝毫不让人意外。只是当那个叫何颂的人情绪复杂地喊他“阿予”的时候,他只不过冷漠地叫他“何颂”,这确实让人意想不到。可能席沨予就是这样一个在紧挨的当下给尽温柔,而分开后不施舍半点温存的人。或许对何颂而言,没能在更早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是可悲的;而现下我和席沨予这种模糊不清的状态,也不见得在分开后会比他更好。
幸运的是,我已经懂得了这场暧昧游戏的玩法。
一丝清幽的香气将我的思绪拉回,纸面上的笔记不知在何时变得混乱,我抬眼看到一支桂花被插进玻璃杯放到了桌前。再抬头,是席沨予,是平日里的挂着温柔笑意的席沨予。
“这么认真啊?”席沨予买了菜回来,正一样样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有牛肉、西红柿、胡萝卜和土豆,看来今晚会做罗宋汤。席沨予每次做这个,我都能多吃半碗饭。
“嗯。”
不知道席沨予和“旧情人”碰面的这两个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出门前他脸上的烦躁现在却全然不见。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用那副轻松随意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
“学一下午了,休息会儿吧。”席沨予放好东西后,又从厨房绕回来,站在我身后,似乎铁了心要打扰我。
“我先做完这套笔记。”话说出口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平直得太过刻意,听起来反倒是在置气一般。
席沨予压根没挪开半步,他一手抓在我身后的椅背,一手撑在桌边,以一个近乎环抱的姿势将我半圈住。我察觉到他慢慢俯下身来,身体和我挨得越来越近,近到只需我稍微侧转过头,就能用脸颊碰到他的鼻尖。
颈侧的皮肤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在上面爬过,我忍不住把头偏过一些,试图摆脱眼下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在这时,席沨予猝不及防地在我颈侧那处敏感的皮肤上轻嗅了一下。我瞬间头皮发麻,身体却像冰封般凝固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
“有一股香味。”席沨予低沉的声音落在我耳边。那唇间的气息太过炙热,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和脖子都被烫到了。
“桂……桂花。”我心虚地辩解。
“不是,”席沨予压根不饶我,继续揭穿道,“是和我身上一样的,香水味。”
我一下子用手捂住颈侧那片被席沨予烦扰得几乎要烧灼起来的皮肤,两眼直直地盯着纸面上的红笔字迹,祈祷席沨予能够装作无视我偷喷他香水的小偷行径,好给我留一条体面的活路。但是席沨予今天显然不想让我好过,他抓在椅背的手突然移到我的左侧脖颈,力道刚刚好把我又带回原先的位置。
“不是,我……”
席沨予靠在了我的右肩,我的话语骤然消失在喉间。
我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他鼻尖的轻柔碰触,还有呼吸的起伏节奏。桂花太香了,也可能是我和席沨予身上同样味道的香水交织在一起。我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把头靠在我的颈侧,用呼吸里难耐的沉默回应。
时间在香气的熏蒸下似乎慢了下来,我的心跳却仍是剧烈。我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是被红色字迹覆盖的真题试卷,还是插在玻璃水杯中的金色桂花。游移间,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堪。席沨予在这时起身离开,脖颈皮肤接触空气的一瞬间,似乎还难以习惯那抹温度的逝去。
我本能地握住了席沨予的手,不让他离开。席沨予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就在我身侧极近的位置,他半蹲下来,右膝堪堪碰触到地板。而后他伸出手托着我的脸颊,让我侧转过去面对他。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席沨予的这副表情,他抬头仰视着我,那眼神里蕴蓄的情绪太过复杂,似乎有无数句话要说,但最终又都如烟般消散在唇边。我想他此刻或许是悲伤的,也有些无奈,可这是为什么?
模糊的视界中,我看到他蹙着眉头,嘴唇轻轻开合:“你这样的表情要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句话是我来问才对吧。突然右侧脸颊上一阵湿热划过,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哭了。我真服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落泪?这有什么好哭的?也难怪席沨予用这副表情看我,他分明说过不要我再这样哭了。那我该怎么做?他让我骂人就好,可我哪里忍心对着这个半跪在我身侧的男人说任何一个脏字。
我抓着席沨予抚在脸颊的右手,缓缓俯下身去。席沨予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他紧紧盯着我,却纵容着我的动作。我突然意识到,尽管席沨予以这样的姿态仰视着我,但他始终是有把握的,而轻飘飘地悬在空中的始终只是我自己。那他这样纵容我,究竟是想试探我的底线,还是想让我试探他的底线呢?
席沨予的唇在面前不到一拳的距离,我盯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想到那些让人烦忧的话语总是出自这张嘴巴,心里便生气起来。我不想永远做那个答卷的人,于是就耍赖地把问题拋了回去:“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闻言,席沨予眼中的阴郁随着眉头的放松而消逝,他摩挲着我方才落泪的眼角,温柔地哄道:“那这回不许再哭了。”
后颈处传来手掌的温度,不待席沨予施力,我就低下头迎接他的热吻。在唇和唇相接的瞬间,我的内心深处似乎发出了一声舒畅的喟叹,仿佛已经等待此刻多时。距离上次接吻过去的半个月,好像有一个季度,不对,有一年那么久。好希望以后席沨予能多亲吻我,或者给我拥抱也行,因为我似乎已经对这份亲昵的碰触上瘾了。
“嗯嗯……”
席沨予的气息混合着桂花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像是催情的毒药,让我彻底沉溺进这场期盼已久的热吻中。我学着席沨予的样子将舌头伸进他的口中,卖力地凑过去和他的唇舌纠缠,结果自己被吻得没了力气,一下子从凳子上滑了下来。
席沨予顺势接住我,将我圈坐在他的两腿之间,而后低头贴上了我脖颈处的软肉。他在我颈间细嗅了几下,在我以为亲吻就此结束的时候,席沨予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上来。
“啊!等等……”这简直比刚才的吻还让人发疯,我赶忙伸手推拒。
席沨予却依然埋在我的颈间,没有移动分毫。脖颈处传来阵阵湿热的触感,席沨予先是用舌头舔`弄,而后又细细地啜吻。从耳后到锁骨,细密的酥麻连缀成一根绕在脖颈的丝线,我被它束缚,欲罢不能。
“哈……嗯……”黏腻的呻`吟在室内回荡,我慌张用手捂住。
席沨予在这时突兀地停了下来。我知道他又要装作无事地起身离开,于是就鲁莽地扑了过去,将他按在身下。席沨予也不生气,只是被吓了一跳。我顺势跨坐在他腰上,蛮横地不让他离开。可刚坐上去,我就后悔了。
席沨予抬手捋开遮在眼前的额发,嗓音低哑很是无奈:“你真是……”
而我实在是“骑虎难下”,别扭间胡乱问出了心里徘徊已久的疑惑:“席沨予,为什么那个叫何颂的人喊你‘阿予’?”问出口的瞬间,我就有些懊恼,因为我实在没有理由来问席沨予这样私人的问题。
但席沨予没怎么思索,就给了我回答:“我跟何颂谈过。四年前,他迫于家里压力选择了结婚,我们就分了。”
“那你……”这信息实在太让人震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席沨予还是继续探听他的想法。
席沨予就这么躺在地板上,平静地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今天他找过来,是想跟我复合。何颂说他已经离婚了,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你希望我跟他复合吗?”席沨予轻轻勾起我的手指,话里又是带着试探的哄诱。
“那是你的事情。”我抓住席沨予作乱的手,嘴硬道。
“还有其他想问的吗?”席沨予又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摆弄。
我看着身下的这个人,企图抓住这张俊秀面庞下面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他是真的跟何颂没可能了吗?席沨予能够这么平静地述说,是不是恰恰证明了他对情爱的淡漠?我突然想起席沨予曾经跟我许诺过“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那我现在能问吗?他会毫不隐瞒地回答吗?
我低下头,最终还是把话咽下,而后捏了捏席沨予的手心,大着胆子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席沨予,再抱抱我吧。”
“好。”席沨予相当自然地将我揽了过去,我顺从而满足地缩进他的怀抱。
“席沨予,再亲亲我吧。”我继续得寸进尺。
“好。”于是一个个吻落在我的唇上。
“席沨予,你怎么偷折桂花啊?”
“你不也偷喷香水吗?郁成樟。”
“席沨予,该做晚饭了。”
“那得放我起身啊,郁成樟。”
“席沨予……”
那个下午,我叫了无数声“席沨予”,而席沨予也像是明白我的恶趣味似的一声声回我“郁成樟”。在我和他全名构成呼应的无聊对话里,我突然意识到,完整地叫一个人的全名,或许是一件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更为隐秘而暧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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