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食材在沸腾的汤料中翻滚,车鑫从中夹起一块肥牛,却被蒋思半道截胡。两人瞬间又吵嚷起来,白世清在一边和阚铭默默喝酒看戏。这张不大的方桌第一次被挤得紧紧挨挨,我望着火锅上方缥缈升腾的热气,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和父母经历的那些紧张窒息的饭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样喝多没意思啊,”蒋思突然按住白世清的酒杯,兴奋地提议,“玩点游戏吧?”
“玩儿什么?”一直沉默的阚铭闻言放下了酒杯。
“‘你有我没有’玩过吗?每个人伸出一只手,然后大家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情。如果自己确实没做过,就要扣掉一个手指,然后罚一杯酒。”
“你们玩儿吧,我不喝酒。”席沨予这话一说,蒋思的嘴瞬间就瘪了。车鑫把蒋思按回座位,打圆场道:“不然喝酒和真心话选其一吧!我就当陪咱们寿星,都来!你们随意啊。”
话说到这,席沨予也不好再拒绝了,他看了眼蒋思道:“那你开头吧。”
蒋思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站起身来望着天花板思索半天,憋出一句:“嗯……我期末挂过4门科目。”
在桌一群人闻言纷纷扣下一根手指,蒋思一脸得意地“嘿嘿”笑出声音。白世清突然教师状态上身,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
“来来来!该喝的喝,该说的说。”蒋思给桌上的空杯一个个满上,到席沨予面前的时候停下:“我想想,问些什么好呢……有了!席哥,现在的‘杯水’是你期望的样子吗?”
“是,”席沨予低头沉思了片刻,“应该说我没有想过乐队该是什么样子。我跟车鑫最开始是在一次商演的后台见过,那时候‘杯水’还只有他和白老师两个人,我们互加了微信,但基本没怎么联系过。没想到一年后我在酒吧打工再次碰见他,就这么被拉入伙了。”
说到这里,车鑫笑了下,低头喝了半杯酒。
席沨予继续道:“一个乐队该是什么样子,我从没有想过。现在的‘杯水’一定不是完美的,但我觉得很好,往后也会很好。”
蒋思海豹似的鼓起掌来。车鑫放下酒杯,表情很是动容:“那我也来答一下吧。”
“‘杯水’走到现在差不多……白老师,有六年了吧?最开始组建乐队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操蛋,所有自以为的努力都像是被踩在地上的狗屎……那时候我就是个刺头嘛,所以才给乐队取了这么个名字,杯水车薪啊。
“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白老师用工资养乐队也好,席沨予一边打工一边写歌也好,这些小小的水滴慢慢汇聚成现在的‘杯水’,都不是徒劳……哎,不说了,再说煽情了!”
“你们真是,玩个酒桌游戏都要上价值啊。”白世清说是这样说,眼底的触动却难以掩藏。
“哈哈对,真男人不煽情,”车鑫一口喝光杯中的酒,语气又活泼起来,“下一个是我了吧?我这个你们肯定都没有哈哈哈。”
“你倒是说啊!”蒋思催促道。
“我有结婚证。”车鑫一脸势在必得。话音刚落,其余人要么翻白眼,要么嘴里发出“吁”的声音,看样子是引发了众怒。
“不然我放个水吧,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也行。”
蒋思和白世清闻言迅速扣下一根手指。我脑内想的全是席沨予,却不敢抬眼看他的表情。我跟席沨予算什么呢?怎么算都算不上交往的关系。于是我也默默扣下一根手指,再抬眼发现车鑫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席沨予,我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席沨予的脸上扯着一抹怪异的浅笑。而后那笑意瞬间消逝,席沨予缓缓屈下了一根手指,神情冷淡。
一股巨大的失望冲刷而来,我的心在瞬时重重地落地,而后又迅疾恢复如常。原本就是这样的,我又在期待什么呢?
“阚老板,我怎么不知道你谈对象了?”车鑫看到阚铭仍竖着四根手指,便起哄道。
“嗯,还在单恋。”阚铭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这怎么能算呢?”白世清“嗤”了一声。
“勉强算过吧,总比你们这些不开窍的好些。”车鑫大手一挥,就给阚铭免罚了。
接下来又到了惩罚环节,阚铭在车鑫开口前先问:“最近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他看着的却是席沨予。
席沨予愣了半瞬,表情如常地回答:“昨天。”一圈人闻言,都惊得没了声响,空气里静得可怕。而我作为当事人,只敢盯着面前的桌面,囫囵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心下思绪翻飞不停,如若席沨予承认昨天的吻是真实,那他关于爱恋问题的答案应该也不存在矫饰。所以结论很简单就能得出,席沨予并不喜欢我。这没有任何问题,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他施舍我的拥抱和亲吻,只是他泛滥的温柔,而席沨予已经让我明白,温柔和爱之间隔着不可触达的距离。
“席哥,还是你厉害啊。”蒋思比了个大拇指,而后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好了,继续,下一个……”
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欢闹,造访的来客有些意料之外。那人一头顺滑的长卷发,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两手提着巨大的袋子,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沈露姐?你怎么来了?”应门的席沨予显然不清楚情况。
“那什么,我跟沈露提了嘴你今晚过生日,她就说要来给咱加餐,”车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来来来,东西给我,你先坐。”
室内的氛围不及方才松快,沈露大概也是有所觉察,遂热心地张罗大家吃自己特地打包的烧烤。一旁的蒋思小声跟我介绍说沈露是他们的经纪人,嘴巴还别有意味地撇了下,不是很待见的意思。
“尝尝这个掌中宝啊,这家生意巨好,去晚了就没了,”沈露吆喝大家动手吃串,目光逡巡一圈最后疑惑地落到我身上,“这位小朋友是……”
“我弟。”未等我出声,席沨予就先把话抢了过去。
“噢,这样啊,弟弟模样怪好的。”沈露不疑有他,给我递了一大把串,然后自己顺手接过车鑫递来的酒杯,就这么跟大家吃喝起来。
方才的酒桌游戏就这么没了后续,饭桌上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向乐队、工作,或者娱乐圈之类的。沈露很会聊天,一会说帮乐队的新专辑请到了不错的包装团队,一会又讲起某次行程后台听到的明星八卦。我插不进话题,但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一桌酒菜吃到最后,车鑫和蒋思都醉倒在桌边,白世清今天也喝了不少,走路不太稳当。席沨予只好替他们叫了车,和阚铭两个人把这帮醉鬼送下楼去。我有些担心,也想过去帮忙,可刚起身就被沈露按住了。
“没事,他们能搞定。”沈露说。
我见她撑着额头,低伏在桌边,以为是她不舒服,遂又留下了。门重新关上后,房间里瞬间清冷下来。沈露仍旧低着头。我怕尴尬,默默动手收拾起碗筷。
“小朋友,”沈露深长地叹了口气,“你喜欢他,恐怕很难有结果啊。”
餐具相互碰撞的叮当声暂停,空间内又突兀地安静下来,可我却像是刚刚经历一场爆炸,震荡的余波在体内久久无法散去。我努力稳住心神,决定装傻蒙混过去:“你说谁?”
沈露这时抬过眼来,单手托着下巴,坐在桌边自下而上地审视着我。她的目光自如而笃定,仿佛很平静地在告诉我,她已经完全看出来了。我跟她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别开了眼神。
“我没有想跟他在一起。”我泄气地坦白道。
“那你黏在他身边干嘛呢?”
“不关你事。”我心下有些窝火。沈露的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我感到冒犯。
“怎么不关我事?如果手下的艺人传出同性小男友这种黑料,我可要跟着受罪的。”沈露两手交叠在腿上,抬眸看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根本没奢望过和席沨予谈恋爱。
“所以啊,”沈露在这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既然不会,那你黏着他干嘛呢?”
沈露这人实在敏锐又聪明,她今天才第一次见我,就看出来我对席沨予的那点爱慕,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单恋结局,也被她几句话轻易点破。是啊,既然都不会在一起,那我还留在这干什么呢?贪恋一份无望的温柔,最后也只会让自己被那温柔的无望刺痛。所以还要傻傻贪恋些什么呢?
我盯着碗中凝结的油花,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门口传来脚步声,将我从芜杂的情绪中拉回。席沨予回来了,迎面碰上准备离开的沈露。沈露拍了拍席沨予的肩膀,遗憾抱歉道:“沨予啊,刚刚说的事情改天再聊吧,我有些头疼先回去了。”
“那我送送你。”席沨予看了我一眼,又带着沈露下楼了。
等席沨予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杂乱的桌面,连同难堪的心绪全部整理干净。我窝在沙发的一角,只觉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好累好累。
“怎么了?是不是饭局没意思?”席沨予坐在我旁边,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凉意。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可席沨予又伸长手臂圈在我身后,声音轻柔地哄我:“怎么这么乖,碗筷都收拾好了。”
“我去洗澡了。”我急促起身,不让席沨予再有机会靠得更近。
“先等等,我有个礼物要给你。”席沨予捉住我的右腕,力道不轻不重。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不容分说要把我带进卧室。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我问话的语气很冷。
席沨予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抱歉地解释:“有次看到你的学生证,才发现错过了你的生日……”
“所以是为什么呢?”我看着席沨予的眼睛,渴望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出任何无法从他口中获得的答案。悲戚、失落、难堪,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都化为虚无。“错过就错过了,你可以不必要对我这么好。”
而后空气近乎凝结了片刻,在我即将无法忍受沉默的重量而独自逃开前,席沨予开口了:“喝醉了吗?收礼物也不高兴啊?”又是那种哄小孩子的语气。
他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呢?
沈露一眼就看出来我跟席沨予之间的端倪,而席沨予却始终给不了我确切的回应。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太没意思了。无论是我对他不敢言说的爱意,还是他对我模糊暧昧的温柔,在这一刻,我都觉得没有任何意思。与其在没有出口的迷宫游戏里碰壁,倒不如一把火把那怎么都理不清线条的图纸烧掉算了。
“抱歉,”我用力挣开席沨予的手,“但我不想再接受你任何的好意了。”
我盯着席沨予错愕的脸,继续用谎言的刀切断自己的最后一丝留恋:“席沨予,一个过分渴望亲情的人,是很容易把他者的善意当□□情的。但我们都知道,这是错误的。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你也不该纵容我了。”
一个合理的借口,巧妙地掩饰我所有的爱慕、委屈和悲伤。尽管疼痛万分,但起码能在最后的时刻还我以体面的自尊。
“好,”席沨予僵在原地,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不早了,先睡吧。”
“我明天就会搬走。”我已经厌倦了,不想玩这个迷宫游戏。我转身就从卧室里搬出一床薄被,当着席沨予的面扔在沙发上。
席沨予不再说什么,独自回到卧室,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客厅很冷,薄薄的被子完全无法提供温暖,我横躺在沙发上面,手脚愈发冰冷。我一遍又一遍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委屈,没忍住掉了些眼泪,就这么眼角含着湿意睡着了。
等再醒的时候,耳畔传来窗外落不尽的雨声。雨水被嚣叫的风裹挟着,“噼啪噼啪”地敲击着窗户。夜雨寒心,我的四肢已经冷得没了知觉。卧室的门在这时开了,漏出一缕微弱的光,席沨予像踩着一片薄薄的云,没什么声息地来到了沙发边。温热的臂膀搂过来,托着腋下和膝弯将我轻轻抱起,席沨予的体温经由我们彼此接触的肌肤传达过来。我再度听到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被这暖烘烘的拥抱弄得一阵头晕目眩。
我看到窗外零星的灯火被玻璃上的雨水晕染开来,像一朵朵毛茸茸的烟花,不轻不重地搔着我心底那块酸涩的软肉。我眨了眨被`干涸的泪水糊住的眼睛,向着提供这份温热的主人开口道:“席沨予,你不睡吗?”
话音被冰凉的黑暗吞没。席沨予抱着我站在原地,没有向卧室走去,也没有放我下来。
许久后,他才开口:“睡不着。”
雨水纷繁,杂乱地敲击着窗户,我的心却在此刻异常平静。“只是下雨而已,”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吧,席沨予。”
“外面太冷。”席沨予仍是执拗地抱着我,抬步向着卧室的光亮走去。他或许以为我会跟往常一样,沉默着接受他的安排,但这次我不再愿意模糊自己的底线了。
“放开我。”我的语气坚决,席沨予的脚步骤然停下。我察觉到他似乎在看我,于是便迎上他的目光冷硬地继续道:“席沨予,你把我想得太脆弱。没有人会被一场雷雨击倒,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是这样生活的。”
朦胧的黑暗中,我看见席沨予点了点头,将我放了下来。
那天晚上没有打雷,我听着雨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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