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干什么?”我仰脸看着席沨予,站不稳身形,只好拽着他的胳膊借力。
“我是在问你。”席沨予不知道在生气什么,抓着我的腰,又往上提了提。
“我要去洗手间……”说罢,就要甩开席沨予的桎梏,往前走去。
席沨予却一脸无奈地半抱住我,跟身旁的人道了句“抱歉”,就把我带到了洗手间。一直到我站在小便池前,席沨予还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有些不耐烦,遂不太客气地挥开席沨予道:“我要上厕所,你走吧。”
席沨予闻言默不作声地转身出门了。
本来今天是非常好的一天,侯煜明那边的项目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回楝城后还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生日,吃到了美味的晚餐,还有香甜的奶油蛋糕……可是偏偏碰上了席沨予。在这美好的一天即将结束前,偏偏又碰上了席沨予。
我洗好手擦干,两条腿依旧不太听使唤,扶着墙颤悠悠走到厕所门口,结果看到席沨予就戴着口罩站在门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
“我送你回去。”席沨予打断了我的问句,拽着我的手,不容分说地把我带进了车里。
他有些粗暴地把我按进副驾,而后迅速帮我系上了安全带。我的思维被酒精屠戮,只呆愣着看席沨予熟练地握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地下车库。嗅着车内淡淡的香薰气味,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坐在席沨予的摩托车上奔赴一场日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人当然是会变的,我只是对于身旁这个面无表情开着豪车的人感到些许陌生。或许在杯水乐队变得炙手可热的这几年间,席沨予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席沨予了。他是有着千万粉丝的明星,他是八卦头条追捧的热点,他是众多品牌偏爱的合作伙伴,他适合出现在红毯或者耀眼的舞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一个喝多了酒的人当司机。这样太奇怪了。
“地址。”席沨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
“你家的地址。”席沨予目光直视着前方,街灯的光影在他的侧脸浮动。
我发现自己其实从来不懂席沨予。我不懂他今天为什么要执意送我回家,不懂他为什么在蒗山拍摄时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在八年前的那个清晨吻我。我永远看不明白席沨予,而这样被动的含混不清的状态已经让我感到厌烦。突然想到还在公司前台放着的匿名快递,同样不可名状的烦躁在胸腔升起。
“你送我到公司吧,去拿个东西。”我打开车窗,不再看席沨予。望着窗外飞速流过的夜景,我默默在心里划出一条界限,不允许再被触碰。
到公司后,席沨予仍是跟着我,好像我醉了会惹出什么事端一样。凌晨的公司大楼一片漆黑,我打开前台的灯,看到那只被划开了胶带的箱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这箱子是谁寄的?里面装的什么?我都无从知晓。可我依旧要在这样半醉不醒的凌晨,坐着席沨予的车,来把它带回出租屋。
为什么?因为收件人写着“郁成樟”,我就必须对它负责吗?
我半蹲下身,准备搬箱子,席沨予的手却突然伸过来,碰到了我的头发。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一下拍开了席沨予,整个人退了半步,心中的那条线在瞬间绷紧。席沨予脸上惊愕了半瞬,而后松开了夹着的食指和中指,一片月牙形状的彩纸打了个转落到地上。
“我来吧。”说话间,席沨予就搬起了箱子,自说自话往外走去。
“诶!你等等,放下!我自己带回家就好了……”我赶忙跟上去。
“你一个人搬太吃力,还喝了酒,我不放心。”席沨予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就又坐进了车里。
我无法,只好跟着坐了进去,把住址报给了给席沨予。引擎再次启动,席沨予继续沉默着开车,而我这次却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其实那箱子里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谁寄的,”我没头没脑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挺不喜欢这种感觉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像寄过来的任何东西我都一定要接受。很烦。”
席沨予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敷衍一个醉鬼的胡话。
“你也是这样。你跟这个没有署名的箱子一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要想知道里面是什么,那只能先带着疑问被动签收。但我真的很烦,我讨厌一切混乱的、模糊的、无法捋清的事情!”心中的那条线颤动起来,堪堪在绷断的边缘。
我看向席沨予,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苍白的街灯光影在他的脸颊闪动。我差点以为他不是在开车,而是坐在电影院里平静地观看一部三流演员夸张演出的烂俗影片。
“啪”的一声,我听到那条线断裂的声响。
而后是我自己的声音,摩擦着喉咙,呕吐一般地涌了出来:“席沨予,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见席沨予没有回应,我又重复道:“我不喜欢你了,我们之后也别再见了。”
席沨予的下颌线紧绷,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知道了,先送你回家。”
而后又是一路静默,在我眼睛半阖差点要睡着的时候,席沨予把车停在了小区楼下。他一声不吭地戴了口罩下车,看样子是打算帮我把箱子搬到楼上。我觉得这太超过了,赶忙下车要去拦席沨予。
“你这个点回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何迹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动作,他穿着宽松的运动服走过来,说话间还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何迹扬,你……这个点出来跑步吗?”我说话仍有些酒后的含糊。
“不然呢?等你回我电话吗?”说话间,何迹扬打量起身旁的车以及在后备箱取东西的席沨予。他脸上骤然升起防备,话里带着刺:“我看看哪个臭小子把你灌成这样!”说罢就气势十足地向席沨予走去。
我急忙扯着何迹扬的胳膊,磕巴地解释:“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何迹扬,你帮我把那个,那个箱子……搬上去吧。”
“好好好,你站好先,怎么喝醉了就撒娇……”何迹扬嘴里絮絮叨叨着,从席沨予手里接过了那个箱子,然后领着我上楼了。
临进楼前,我扭转过头,看到席沨予仍在站在车外,小区照明灯的微弱光线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一段长长的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像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一直到房间里,何迹扬都在问“那个戴口罩的臭男人是谁”,活像是我背着他偷了人一样。我不胜其扰,只能假装自己醉得不省人事,门一关澡都没洗就躺倒在床上。
照理说喝了酒应该好睡,但我的思维却在这样的时刻异常活跃。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全,有一些迷蒙的光顺着布料间的缝隙,直直地洒落在地板上,又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床的边沿。我伸出手想去触碰,眼前长长的光影突然和方才席沨予在小区楼下的影子重合,我又把手缩了回来。
眼睛又闭了片刻,仍是睡不着。我想起还放在客厅中央的箱子,最终还是起身去拆那个匿名的快递。
箱子里有四只布制的收口袋,应该分别装了东西。我先拆了最大的那只,里面是两台不同品牌的游戏主机,还有约莫20张对应的游戏卡带。我记得在初高中的时候,自己就一直想要一台游戏机,我父母显然不会答应,因而这个愿望就一直被我压在心里。游戏机出了一代又一代,而我似乎已经没有时间来玩那些梦寐以求的游戏了。
第二只布袋里装的是一台单反相机和一颗长焦镜头,这颗镜头大概是3年前出的,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当时确实心动想过要买,但碍于手头紧张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第三只布袋里是一条深蓝底墨绿细格纹的领带,还有一对火漆章样式的银质袖扣。记得我硕士毕业的时候有想过置办这么一身行头,但因为各种原因只是买了一套西装,最后毕业那天也没能穿上。
最后一只布袋装的是一把黑色的二折雨伞,伞柄是木质的,摸上去手感很好。撑开来伞骨结实,想来即使在狂风大雨的天气也能安心使用。
拆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一二三四,四份礼物都来自同一个人。这个人相信我能做好摄影这件事,这个人知道我渴望得到亲人的关心,这个人理解我尽力融入成人社会所做的努力。也只有这个人,会担心我有没有被雨淋湿。
这个人……而我却在几小时前,才跟这个人说“别再见了”。
我坐在昏暗的客厅中央,望着铺开一地的礼物,它们分别指向我已经过去的四年生日,从22岁到25岁。而我不知它们的来由,竟直接喊准备这些礼物的人一路帮我搬回了家。席沨予看到这只箱子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我趁着醉意用它指摘席沨予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忍住什么都不说的呢?
很烦,真的烦死了。我就是讨厌席沨予这点。
我想打电话给席沨予,让他现在、立刻把这些东西统统拿回去,不要放在我这里碍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愤愤地划动,注意力又被短信图标上的红点捕获,然后再也无法移开。
这个红点产生于我25岁生日当天,是晚上接近10点半的时候。当时我正对着电脑查看白天拍的照片,一条来自周旻珍的短信就这么弹出来。我在锁屏界面隐约瞥见“生日快乐”这几个字眼,却始终当作没看见般继续在电脑前筛着照片。
那条信息就这么被我刻意遗忘,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刺目的红点,苍耳子似的粘在我的手机里。我盯着那颗红点,犹豫再三,终是点开了母亲半个月前发来的信息:
“成樟,生日快乐,愿你身体康健、事事顺意。今年你25岁,离家已经7年,一个人生活想来很不容易,要学会照顾自己。这次给你打的钱就收下吧,别退回了。”
可是钱我早就退了,这样的短信留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我怀疑这个世界上不懂爱的人占大多数,否则怎么一个个都在我已经不需要的时候,又凑过来怜悯似的施舍一些过期的爱。
拇指悬在“确认删除”的选项上,我闭了闭眼,终于感到了一阵困意。
算了,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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