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滞重,呼吸受阻,我察觉到自己在下坠。
眼前是混沌的水流,无数气泡翻搅其间,我被水湿透,缓缓向着更为幽深的水域坠落。大脑缺氧,胸口烧灼,我终于无力抵抗氧气的缺失,张开嘴巴迎接着汹涌水流的灌入。
“呼嗬!呼嗬!呼……”我剧烈呼吸着,睁眼就看到“小郁”从我身上飞窜下去。
一晚上被它压着睡觉,怪不得做这种噩梦。不过鼻子确实有点塞,估计是昨天受了凉的原因。出于不能影响工作的考虑,我赶忙到客厅翻找感冒药。敲门声在这时突然响起。
“你好,同城快送,东西给你放门口了。”
“哦,好。”我有些纳闷,大早上的谁会来送东西?
我开门看到两只纸袋被歪斜着放在地上,里面好像装了不少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分别是感冒药、退烧药,皮蛋瘦肉粥、烧麦,还有一套纯色睡衣?
我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坐在猫窝边上,平板的镜头或许拍到了什么。我这些年生活愈发混沌不羁,总是穿一件旧T恤就当睡衣,经济又舒适。何迹扬搬走后,我一个人在家里更是没了顾忌,往往穿了条内裤就四处走。谁能想到自己偏偏忘了关视频呢?
可是那个视角,能看到什么呢?我试着复原当时的场景,把平板架好,自己坐在差不多的位置,拍了张照片,照片里最多只能看见我的手肘和脚踝。席沨予究竟为什么……会送睡衣呢?
昨晚他说完那句话后,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被扰动的心绪一不小心就暴露在席沨予耳边。
席沨予却相当坦然,继续用他那温柔低沉的声音蛊惑:“我这么说你会有负担吗?”
“歌很好……那个,我得睡了。”我声音怯怯,顾左右而言他。
席沨予闻言笑了声,而后说:“那晚安,郁成樟,希望醒来后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阿嚏……”我呆愣着坐在昨晚的那个位置,席沨予温柔的歌声似乎仍在耳边。
粥还是温热的,和方才冰冷的梦境不同。我忽然头痛起来,大概是真的要生病了。
***
这场感冒比预想的要严重许多,先是让我流涕了一个礼拜,之后又开始咳嗽。可工作还是要继续。之前那个红毯出发图的拍摄方案在改到第17版的时候,终于因为死线将近而急急定了下来。
合作拍摄的艺人名叫邱艾苓,近期因为一部网播剧的角色而小有热度,讨喜的人设让她在短时间内得到了许多关注。这次红毯于他们团队而言是一个极佳的刷脸机会,因而对红毯出发图的拍摄方案提出了许多异常苛刻的要求,倒也是可以理解。
虽然拍摄方案沟通修改了多次,但我是在拍摄当天才见到邱艾苓本人的。我们这次的拍摄安排在一处苏式园林,园中的假山、花窗、绿植都韵味十足,配合着早晨的柔和光线,相信会收获不错的成片。邱艾苓来的时候被一群工作人员簇拥着,她身形高挑,气质清冷,一件无袖小立领的黑色礼服衬得她冷艳动人。然而不知是起太早还是天太冷的缘故,她面色冷冷的,看起来情绪不佳。
我拍摄艺人的经验不多,只能尽力引导邱艾苓在镜头面前表达,可效果总是不够理想,因而同一个场景总是消耗更多的时间。早晨微凉,我为了方便行动穿得不多,受寒后咳嗽又剧烈起来。邱艾苓大概也是对我有些不满,举手投足间总是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邱老师,您可以靠着柱子……咳咳咳!靠着柱子这里咳……”我戴着口罩,咳嗽之后更是呼吸困难。
“怎么靠啊?脏死了!你到底专不专业啊?我这礼服很贵的。”邱艾苓显然是没有配合的意愿。
一旁的助理见状赶忙拿着抽纸,一口气抽了几十张,麻溜地擦起柱子。
邱艾苓却尖声喝住她:“叫你擦了吗?你是谁的助理啊?”
那助理被唬地一愣一愣,手里拿着团白花花的纸,登时不知该怎么办了。经纪人过来使了个眼色,示意那小助理先到一边去,而后脸上挂起笑意劝邱艾苓:“艾苓啊,我知道你气那个角色的事情,这事儿我们私下里再谈。咱们一码归一码,等会还有个节目要来这边场地录制呢,稍微抓紧点吧……”
“你要真想着我就好了。”邱艾苓冷笑一声,轻轻别过肩头,错开了经纪人搭上去的手。
到这里,我已然明白自己是被这小明星无辜迁怒了。但就像她经纪人说的,一码归一码,我不认为平等的工作关系里谁应该为谁的不专业买单。
临近中午,光线逐渐变得锐利,进度再拖下去,拍摄效果会大打折扣。我没心情也没理由哄邱艾苓的开心,只是公事公办地加快拍摄速度。邱艾苓对此却不甚满意,认为我是在敷衍了事。大概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别人就怎么都是错的。我人生头一次遇到这种拍摄情况,化妆师、后勤组、助理全都被拖着待命,全然因为一个人的心情。
我没忍住,还是出声提醒道:“邱老师,目前拍摄进度不到二分之一,再拖下去光线不佳会影响出片效果。”
“‘拖’?什么意思?”邱艾苓登时眼睛乜斜着看过来,声音都扯高了几度,“光线好不好,这是你该解决的问题!”
我被她这副理所应当的蛮横态度惹怒,一直以来所维持的理智在这一刻熔断。童葭在边上晃了晃我的手臂,小声劝我“别冲动”、“不要把事情闹大”。然而我已经不想顾及任何场面上的所谓体面,或者礼仪之类,我只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起码要告诉面前这个“无理取闹”的艺人,因为她个人的情绪而影响一众人的工作是无职业素养且有失道德的。
“您这样……”我刚义正词严地端起话头,就被打断了。
一只手伸过来不算温柔地摸了把我的头发,我不耐烦地转身,看到席沨予眼里含着笑意轻轻靠过来。他上半身微微低伏,目光从正面直视着我,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道:“感冒还没好吗?”
我挠了挠被口罩勒得微痛的耳朵:“有点咳嗽,你怎么……”
“你后来都不跟我视频了。”席沨予说的是陈述句,可无端有些埋怨的意味。
眼下的情况,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吗?然而席沨予还要委屈巴巴地继续:“第二天没听到你的声音,好可惜。”
我方才被点燃的怒火瞬时熄得连火星子都不剩,席沨予温柔的语气和假做失落的神态都让我有一瞬间的抽离,脑海里不住地闪回关于那个冷雨惊起夜晚的无数片段。
“好了,不逗你了,”席沨予看了一眼邱艾苓的方向,“我去跟她打个招呼。”说罢就像是安抚似的轻捏了下我的肩膀,而后朝邱艾苓走了过去。
邱艾苓迅速换上一副热情温婉的面貌,和席沨予笑盈盈地攀谈起来。席沨予今天穿了件休闲款的廓形西服,两个人这么站在一起,是任谁看了都觉得养眼的画面。他们两人应该是之前就认识,聊得热络得很,我站的位置离他们有些距离,恰好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其间,邱艾苓挽了下耳边的发丝,而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和我对视后竟然笑了下。
小冬站在我边上,一脸的不知所措。我问他怎么“杯水”其他人不在,他只说是在跑别的通告,然后又问我猫的情况。我把那天的情形略过席沨予的部分跟他简要说了下,又对自己用非工作相关的事情打扰他表示抱歉。
“没事没事的,我没关系的,”小冬摆了摆手,“席哥的猫是不是很可爱?”讲到猫,小冬有些兴奋。
“嗯,很乖。”
我的应和好像让小冬更有热情了,他拉着我的手臂,说话的时候眼里放着光:“是吧!我第一次见这样的猫,好乖好乖!我记得之前带它去打针,它有些害怕,但不叫也不抓人,一个劲往人怀里钻呢,医生……”
“小冬,走了。”席沨予出声打断了小冬的猫奴发言,他朝我挥了挥手,就带着人往园林深处走去。
之后的拍摄变得无比顺利,不知席沨予这人跟邱艾苓说了什么,把人哄得这么开心。我以前一直以为席沨予恣意不羁,才华是他自傲的资本,个性是他独特的色彩,因而他完全有底气在直播镜头面前无视记者的刁钻提问,回答一句“关你屁事”。但今天看到他热络自然地跟邱艾苓聊天,我又觉得自己似乎把席沨予看得太片面。在娱乐圈打拼的这几年间,席沨予能获得如今的成就和关注,靠的应该不只是才华和个人魅力。
或许还有一些适应于这个浮杂社会的,符合他阅历的,微妙的圆滑。
“弟弟,有机会再合作吧。”结束后邱艾苓笑着对我说。
“嗯。”我被这个突然变换的称谓弄得尴尬,心里是砂纸般粗粝的别扭。
微妙的圆滑啊,真是让人不适。
设备收拾妥当,我一样样盘点完毕,准备回公司。小冬在这时急忙忙跑了过来,气都没喘匀:“郁老师,这个你拿着。”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袋,看到里面是几盒咳嗽药,还有一壶润喉茶。
“席哥让我给你的,”小冬喘了口气继续,“说要趁温热喝,对喉咙好。”又交代了几种药的吃法,说完不等我反应就急急回去了。
我捧着那壶润喉茶,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我有一瞬间的犹疑。犹疑这样过分体贴的关照里,是否也掺杂着几分微妙的圆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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