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下身,结实地抱住了坐在沙发上的席沨予。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像摸大狗似地照着他的头捋了两把。刚准备功成身退,腰就被席沨予勾了过去,整个人重心不稳倒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我挣扎着要起身。
席沨予却把我按在身前,还贴心地把我的左腿从他的腿间挪到旁边,让我呈现一个面对面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他双臂紧紧圈着我的后腰,下巴搁在我的肩膀,用一种不太像请求的话语在我耳边轻声道:“再抱一会儿吧。”
率先接收到声音信息的右耳一下子烫了起来,我犹存的理智跟自己说“别听他的”,身体却不听话地放弃了主观能动性。于是就这么任由席沨予抱着,劝慰自己就当是安慰一只闹脾气的金毛。
席沨予的拥抱好紧,带着温度和力量传递过来。印象中席沨予给过我许多拥抱,却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热烈而急迫。我被他揉进胸膛,感受着属于他的呼吸、心跳和情绪。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我的感官打开,像方才听雨一样开始接收来自席沨予身体的声音。
我想他最近应该很累,大概还有些不甘,可能也有不少委屈。这些往常在席沨予身上罕见的情绪,在此刻却离奇地被我尽数捕捉,共同在脑海中生成一个更完整鲜活的席沨予。
“车鑫让你劝我解散乐队?”席沨予的话温热地吐在我的颈侧。
“嗯,但我知道你不想。”我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自在些。
席沨予放松了对我的桎梏,扶着我的腰帮我调整姿势。上身的距离拉开,我终于看到席沨予的表情,比我预想中要轻松许多。他轻轻笑了下,问我:“你不帮他劝我吗?”
尽管答应了车大哥会帮忙,但是真正面对席沨予的时候,我又不忍心起来。席沨予自有他的想法,当下存在于他身上的痛苦和选择不是我这个局外人可以简单置喙的。我能做的,可能只是像现在这样,轻柔地接住他的情绪。
霎时间天旋地转,身体贴上柔软的沙发,席沨予拉着我一道在沙发上躺下。沙发不小,可容纳两个成年男性还是有些勉强。席沨予侧身把我堵在里面,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面对这骤然拉近的距离,我紧张万分,本能地用手抵在了席沨予胸前,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席沨予倒是很放松,头枕在反撑的右手上,唇间轻呼出一口气,而后轻声徐徐道:“半年前吧,一次排练的时候,车鑫突然敲不准节奏了。那时候他骗我说是宿醉喝多了,手抖。我那天还跟他生气,指责他不把本职工作放在心上。”
说话的时候,席沨予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某处。我顺着望过去,只看到线条状的顶灯以及被照得惨白的墙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又把视线收回,听席沨予继续道:
“车鑫他……表面上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没关系,实际上做事比谁都要认真、仔细。乐队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他在操心,又是关心粉丝反馈,又是跟公司周旋的……但我知道,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做这些。
“我在娱乐圈,见过许多说自己有音乐梦想的人,但没有一个人像车鑫这样的。随着乐队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许多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控制,渐渐偏离原先的轨道。我很狡猾,选择了装聋作哑,赶通告、写作品忙着忙着就混过去了。可那些负面的、糟心的东西总有人要承受,总有人要承受的……郁成樟,我太自私了。”
听到席沨予最后一句,我瞬间落下泪来。白天车鑫跟我说他对不起席沨予,现在席沨予又说自己太自私。他们互相怀抱着对对方的歉意,把自己放在“罪人”的名目下惩罚自己。分明三年前的杯水乐队还是那样简单纯粹,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样?
我使劲摇头,双手抱住席沨予,想告诉他并不是那样,有错的不是“杯水”的任何人。席沨予却很平静,用手仔细帮我擦掉脸颊上的泪,淡淡地陈述道:“我尊重车鑫的决定,‘杯水’就此解散吧。”
“解散”两个字“轰”地一声在我脑海炸开,我整个人愣住,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左胸口处传来一阵疼痛,随着我呼吸的牵扯,一颤一颤勾得人难以忍受。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心疼,心疼一个人是真的会产生实感。席沨予凑过来搂住我,而后闭上了已经湿润的眼睛。
他的拥抱好安静,我却哭得太大声。
***
第二天我是被席沨予叫醒的,朦胧中只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托着腋下抱起,坐着缓了许久仍旧不减困意。睁眼的时候,席沨予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他摸了一下我的眼尾,说还有点红。我这时才清醒过来,意识到昨晚就这么跟席沨予挤在沙发上睡着了。要命,分明是想安慰席沨予的,结果自己倒是一顿爆哭,哭完还睡得那么死。
“闹钟已经叫过了,我怕你上班来不及,所以叫醒了你。”
“哦……谢谢,”我捋了把头发,才想起今天还有个拍摄方案要过,“对,等会要去一趟公司。”
“先去洗漱,等会让小冬送你。”说话间,席沨予递过来一套衣服。
一件简约的灰蓝条纹衬衫和一条阔腿牛仔裤,很简约的款式,大概是品牌方赠送的。衣服崭新,吊牌都没有拆,上面的价格简直贵得惊人。因为今天确实需要体面地见甲方,所以我也不跟席沨予客气,拆了吊牌就换上了。
迅速洗漱完毕,我在镜子中查看自己的状态。眼睛确实还有些红,不细看应该问题不大,所幸衬衣和裤子上身都很正好,会显得人精神一些。不过品牌方送给席沨予的衣服,尺码怎么会小这么多?
“好了吗?小冬在楼下了。”席沨予不知何时过来的,靠在门边从镜子里看我。
我注意到席沨予的神色如常,昨晚在我面前露出的裂缝像是又悄悄缝合起来,重新变回那个成熟又出色的席沨予。许是我盯得太久了,镜子里的那个人突然低下头去,不算自然地回避了我的视线。我的心脏又疼痛起来。
“席沨予,”我盯着镜子里那张侧过去的脸,“难受的时候要找我。”
我以为他又会用不着调的话语打趣,好让话题不要沉重地围绕着自己,结果他却轻而郑重地向我允诺了一个“好”字。
小冬把我送到公司后,我就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不让自己有空闲思虑“杯水”或者席沨予的事情。一口气忙到晚上,终于空闲下来,打开手机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微博热搜。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车大哥生病的事已经在网络上泄露风声,有同情的,有愤怒的,也有质疑的。而杯水乐队的巡演也被云端时代官方宣布延期,具体恢复时间待定,此举又引发诸多购票观众的不满。网络上都是对于“杯水”暂停活动的猜测,有说是内部不和的,也有说是合约问题。
不出意外,关于席沨予的词条又挂在热搜榜上。点开来是一档深度访谈网综的切片,原视频长30分钟,访谈的场景就在之前帮邱艾苓拍摄出发图的苏式园林。席沨予穿着那身眼熟的休闲西服,和主持人坐在石桌的两侧,一来一往地闲聊。
聊天的内容由浅至深,访谈的话题逐渐变得尖锐。主持人的专业度很高,在只言片语间就能轻松把握交流的方向,从而挖掘有价值的内容。在网络上广泛传播的,就是这么一段关于乐队未来发展的对话内容——
“‘杯水’发展到现在已经10年了,团队成员间也是彼此陪伴、成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陪伴的过程里一定也会有冲突和摩擦,你们是怎样克服这些问题,让彼此成为更为紧密的伙伴的呢?”
席沨予状态很放松,他两腿交叠着坐在石凳上,只思考了片刻,就给出了回答。
“我们四个人相遇,一起组建‘杯水’,然后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其实是非常偶然的幸运。我想鑫哥当时组建乐队的时候,应该也是没想到我们能一起陪伴这么久,毕竟就乐队而言,更换重组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们四个更像是家人。有些问题我们会摊开来讲,但更多时候其实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可能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事情就过去了。”
“那关于乐队未来的发展,你们是否有一个规划或者目标呢?有考虑过之后单飞,各自发展吗?”
这是一个有些刁钻的问题,因为无论怎么回答,往后席沨予的一言一行都会以此为证据被拿出来审判。
席沨予照例答得快而简洁:“关于乐队之后的发展,我们还是希望做更多有意义的,风格多样的作品,然后去往世界各地演出。至于单飞这件事,从来没考虑过。”
视频中的席沨予表情很淡,眼神却坦然而笃定。尽管席沨予没有表现出来,但我总觉得那时那刻能够如此坦诚自己内心的席沨予,毋庸置疑是幸福的。然而时间总会残忍地撕开虚掩的表象,两个月前录制节目时的他,会想到有一天“杯水”走到这样无可挽回的境地吗?他有设想过没有“杯水”的未来吗?
30分钟的节目经历了录制、后期,最后审核上线,当它出现在大众面前时,也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进席沨予的身体。我的左胸口抽痛起来。
我不敢点开评论区,更不敢想象如果乐队解散大家又会怎样讽刺席沨予。
近乎本能地,我拨通了席沨予的电话,电话在长久的“嘟”声后自动挂断。于是又拨,又自动挂断。我的心火燎般的焦躁,越是不安就越是执着地拨打。终于在打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后,听筒里传来了一声“喂”,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声音。
我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发了疯的一定要打通这则电话,冷静下来想想,只觉得自己冒失又没有礼貌。
席沨予也没有说话,两边都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我在脑海里仔细措辞,准备为方才的莽撞道歉。席沨予却先我一步开口了。
“我还好。”他的声音平静有力,像一泓清凉温润的泉水,回应着我藏在沉默里的担忧。
我饮到它,身体里的焦躁不安在片刻间就驱散,混乱跳动的心瞬时得到了安抚。我从过往的无数个席沨予中筛选拼凑,想要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神态和心情。我开始后悔没打视频电话,因为这样至少能够看清他的眉眼,又想即使打视频电话我依旧会遗憾不满,因为我还想知道他的体温,还想切实靠近他的身体。
“我只是有点……”
我应该是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可是某些字词在声带的震颤中被层层剥开,抖落掉各种虚假的借口。
“……想你。”显露出它真实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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