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这天，阚铭邀请席沨予他们为即将开业的新餐厅试菜，也当是久违地跟大家聚一聚。车鑫的身体状况说是恢复得不错，所以当天也会在方舒堇的陪伴下前往。自 “杯水”解散事件以来，大家都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各自的事情，这次能够全员整齐地坐在一起吃饭只能说是真的太不容易。
“不过你们聚餐，为什么要带上我？”我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看着镜子里帮我整理衣领的席沨予。
“不是‘带上你’，”席沨予理完领子又开始帮我整理头发，“阚铭是专门邀请你的。”
“但你会不会给我买太多衣服了……”接过席沨予递过来的毛呢外套，不用看又是非常昂贵的品牌。
席沨予最近真的很夸张，总是隔三差五送我衣服，并且沉迷于帮我打扮这件事。而且每天几乎是事无巨细地照顾我，从早上喊我起床帮我挤好牙膏，到每天变着花样的餐食，这两天甚至开始研究甜品，说是怕我饿着让我带去公司吃。我现在是饭也不做，碗也不洗，天天下班回家就是吃饱了往沙发上一躺，然后等着席沨予给我递来切好的水果。谈个恋爱竟然谈出了当皇帝的感觉。
不过说是谈恋爱，我俩之间的进展却有些不好形容。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不清楚在告白之后还分开睡觉是否正常，也不确定席沨予对恋人这般细致入微的照顾是不是在合理的范畴。只是偶尔会有一种隐约的感知，总觉得席沨予好像常常在克制自己。
“不会，你穿着真的很好看。”席沨予从镜子里和我对视，又是那种想要什么但尽力控制的眼神。
穿衣镜中的两个人，一个穿着棕咖色千鸟格大衣，内搭的半高领藏青色毛衣衬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下身的廓形灯芯绒裤子显得腿笔直而修长；另一个则穿一件长过膝盖的黑色羊毛大衣，半敞着露出里面拼接剪裁的黑色衬衫，衬衫领口开着两粒扣子，锁骨处的的黑珍珠项链闪着柔和的灰绿珠光。
我觉得席沨予简直是胡扯，他才是把衣服穿得好看的那个。明明是一身低调的黑色，却硬生生被他穿出别样的气场，神秘、冷峻还有一点点……性感。想到这里我自己都吓了跳，赶紧从镜子里挪开眼睛，装模作样地找起手机来。
席沨予笑着递来手机，揽着我的肩膀向外走去：“安排的车已经在楼下了，我们走吧。”
阚铭的新餐厅开在楝城西侧新开发的商区，餐厅总共两层，临湖而建，建筑整体通透且富于东方意境。餐厅主要面向高端用户群体，因而配套的设施和服务都有很高的私密性。今天是正式开业前的试菜，出于保护车鑫他们**的考虑，现场只安排了少量的工作人员。
我跟席沨予到的时候，蒋思和白世清已经在了，正站在桌边同阚铭聊天。阚铭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灰色条纹的西服衬得人很精神。蒋思依旧是老样子，咋咋呼呼拉着白世清扯一堆废话。白世清倒也不嫌烦，就静静听着，间或给一两句反应。阚铭最先看到我们，朝我们招招手，热情地迎了上来。
“来啦，路上还顺利吧？你们……”阚铭的视线在我俩身上逡巡片刻，而后嘴里的话就像是掉了个头：“挺好。”他又拍拍席沨予的肩膀，点了点头重复道：“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车鑫走过来，他的妻子方舒堇微笑着跟在身侧。
上次见车大哥，还是他要我帮忙劝席沨予解散“杯水”。那时候他整个人恹恹的，像是许久没晒到太阳的植物，没有丝毫神气。而此时他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看起来似乎重新变回了原来那个开朗风趣的车鑫。车大哥是不是真的有所好转，我不确定，也可能他只是在我们面前“武装”了自己。但我想他既然愿意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应该就算一件好事。其余的，还需要慢慢来。
“都挺好的。来来来！大家先坐。”阚铭见到车鑫，一下子高兴起来，赶忙引着落座。
这间包厢位于餐厅二楼，装修简约雅致，在现代感的设计中融合了竹编、绿植、自然石等元素，从整体到细节都能感受到所有者的用心。房间中央的天花板上垂了一盏水滴形状的吊灯，下面是一张不算大的实木圆桌，我们七个人围一圈坐下，彼此正好是一个舒适的距离。
阚铭招呼上菜后，举着酒杯一一谢过了大家。饮下一口酒后，他感慨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最开始就想开一家餐厅。那时候年轻，想得也简单，觉得把菜的口味把握好就能挣钱。结果当然是亏得一塌糊涂。后来我就开了TREE，也是那时候经朋友介绍认识的车鑫。车鑫想赚点演出费，我恰好认识一些负责人，一来二去就熟起来了。后来车鑫来得多了，我想想他一个直男天天去我那地也是不容易，就把吧台旁边的杂物间腾出来专门给他用了。”
讲到这里，大家都笑起来。
“然后他带来了世清，带来了蒋思，带来了席沨予。最初的‘杯水’就在那个杂物间成立了。再后来，那一片区通知拆迁，TREE的业绩也不如往年，我就重新选址开了‘本来’。‘本来’的生意比我预期的还要好，半年多就收回成本开始盈利了，我想开餐厅的心又痒起来。碰巧认识的朋友说能帮我拿到这块位置，我怎么想怎么合适，觉得这里完全符合我想开的餐厅。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拿下了。
“桌上的这些菜，每一样都经过至少5轮的调试，对于食材、炊具、香料都有严格地把控筛选。等会大家慢慢品尝，有任何想法和建议都一定提出来。希望大家也别拘束，往后这里依然为各位保留，请随时来，常回家。”
阚铭这番话说得真挚。这些年他见证着“杯水”的合与散，世事无常，未来的变化无从预知，但至少当下的大家还能聚在一起，互相砥砺前行。
“祝我们阚老板生意兴隆！”蒋思举着酒杯起哄道。
“谢谢招待。”
“老阚财源广进！赚大钱！”
“……”
杯子与杯子碰撞的声响错落迭起，大家热络而欢快地交谈、打趣，时光仿佛被折叠，我好像回到了在TREE的那张方桌边同他们喝酒的场景。那时候我还没喜欢上席沨予，被他莫名奇妙请了一杯酒，就成了和“杯水”熟识的契机。
一转眼，“杯水”满溢又倾覆，杯中水一滴不剩，通通洒进浩瀚翻涌的海洋。不爱学习的蒋思重新捡起英语，为开年去美国留学做准备；白世清经阚铭介绍重新回归教育事业，只是这次教的不是数学而是声乐；车鑫打算什么都不想地休息一段时间，在家陪陪妻子种花弄草。杯中水，也是海中浪。即便无法共同以“杯水”为名继续前行，未来依旧要抵着浪潮各自远征。
阚铭准备的菜品无可挑剔，菜式丰富有趣，甚至连配套餐具的细节呼应也有所把控，可见其用心程度。席间，席沨予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准备坐下的时候，蒋思似是发现什么，指着席沨予拿着手机的左手，疑惑地看向我：“郁成樟，你的戒指好像跟席哥的是同款。”
桌上的几道视线近乎同时间向我跟席沨予扫过来。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虚地瞟了眼席沨予。
“什么牌子的？还挺好看，我也去买一个戴戴。”蒋思又问席沨予，睁着一双单纯的眼睛。
一旁的车鑫似乎是被蒋思的脑回路无语到了，叹气般淡淡地点拨他：“有没有可能就是一对的呢？小蒋思。”
“什么？”蒋思反应了片刻，而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一脸不可置信：“等等等等……什么？！你俩竟然？什么时候的事情？鑫哥你早就知道了？不会就我不知道吧！”
“啊？席沨予你是弯的？！”白世清瞬间凌乱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用食指关节抵在唇边陷入了沉思。
方舒堇在这时吟吟地笑出了声，她看看车鑫又看了眼阚铭，而后道：“世清看着心细，这种事情上倒是有些迟钝。”
“嫂子，给我留点面子吧。”白世清举着杯子喝水掩饰尴尬。
阚铭却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窘迫的白世清身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所以席哥你们什么时候谈上的？啊，不会那个时候你们就……但是席哥不是比郁成樟大很多吗？”蒋思到底是要出国留学的人，对于我跟席沨予的恋情首先纠结的是年龄而不是性别。
“我们刚在一起不多久，现在正在谈恋爱。”席沨予从桌底下勾起我的手，说话的时候眼底漾着柔情的笑意。
“天啊，席哥你让我感觉陌生！”蒋思嚎了一嗓子，又转头来问我：“是真的吗？我靠！郁成樟你真的喜欢他啊？是因为脸吗？”
“蒋思，”席沨予给过去一个眼神警告，“话太多了。”
蒋思立刻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点点头表示不再说话。
“我真的喜欢他，不只是因为长相。”我笑了下，坦然地回复蒋思。
蒋思无奈地比了个“OK”的手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副狗粮已经吃噎的表情。
“现在的小孩很大胆啊。”阚铭朝我使了个眼色。
车鑫朗声笑了起来，长辈似的嘱咐席沨予：“对我们小郁好好的啊，他要是不开心了，我可要找你算账的。”转头跟我咬起耳朵：“小郁，席沨予这个人呢，重情重义，待人真诚、周到。跟他谈恋爱，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谈！要是真受委屈了，就来找哥。”
“谢谢车大哥。”我点点头，让车鑫喝果汁，自己敬了一杯酒。
“车鑫啊，你可能白操心了。刚谈恋爱就送戒指的话，怕是已经被套牢了。席沨予，你说是吧？”那边阚铭也举过杯子，和席沨予碰了下。
席沨予笑了下，答了个“是”。他左侧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像是盛着香甜的蜜。我觉得自己大概是一只饥肠辘辘的蜜蜂，被那蜜的香气迷得晕头转向，马上要一头溺死在里面。席沨予捏了捏我的手，我才清醒过来，脸一下子羞臊地升温。
“总之祝福你们！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一定要好好的啊。”这么说着，阚铭自己先喝了一杯，喝完又再斟了一杯。车鑫见状忙按住他的手，劝阚铭悠着点。
“席哥，郁成樟，祝你们幸福快乐、长长久久、琴瑟和鸣、永结同心、伉俪情深……”蒋思做了个拉开拉链的手势，耍宝似的嘴里秃噜了一连串夸张的祝福。
白世清总算是缓过神来，为方才自己的失态致歉：“抱歉啊席沨予，我刚刚反应太大了。主要这些年没见你谈过男女对象，我一直以为你跟我一样是asexuality……总之，恭喜你，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不会，你别放在心上。”说话间，席沨予盛了碗汤递到我面前。
我习惯性地接过，蒋思却怪腔怪调地说“席哥偏心，眼里只有情人没有兄弟”，嚷嚷着要席沨予给自己也盛一碗。车鑫竟然也跟着起哄，说什么“感情淡了随便吧”。席沨予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应和着他们的调笑给桌上每个人都盛了汤。
我被这场面弄得又羞又笑。在这样松快的氛围里，我偶然瞥见接过汤碗的阚铭，捏着勺子没有喝下一口，目光只是凝滞般地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推了推银色的镜框，毫无知觉地向这边看过来，阚铭迅速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舀起汤来。
一直到宴席散场，阚铭脸上的笑意都淡淡的不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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