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烛影摇红,庭佑指尖悬在那份暗卫密报上久久未动。祖母千秋宴的宾客名录里,一个朱笔圈起的名字格外刺目——海陵王府的明珠,那位正值妙龄的掌上千金—赵心素
庭佑不由蹙眉,皇祖父特意安排她入宫,莫非又要当一回月老?
北疆二十万铁骑的诱惑,哪个龙子凤孙能不心动?
庭佑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明里暗里试探过多少次,那位皇叔祖始终如雪山孤松,任谁都无法撼动。
庭佑却不知,早在自己呱呱坠地那日,北疆大营就秘密往东宫送过一柄镶着玄铁的匕首——那是海陵王亲手所制,玄铁胎上刻着"长佑"二字。
夜风穿廊而过,卷起案头一页宣纸。露出底下压着的边防图,某个角落还留着太子朱批:"四叔说今冬雪大,当增棉甲三千。"烛影下,太子凝视着那份烫金名帖上"赵心素"三字,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页角。
这些年他暗中派人教她琴棋书画,命人护她周全,又怎会不知父皇,突然召她入宫参加宴会的深意?
案头镇纸下压着四叔去年的密信:
心素天真烂漫,不堪宫廷纷扰。
"心素性烈,非东宫良配。"
字字如刃,却是一片苦心。
太子苦笑,四叔宁愿让心素远嫁寒门,也不愿她卷入这漩涡牵连东宫。
可如今凤阙将倾,他岂能再坐视这株自己亲手浇灌的海棠,被碾作权力祭坛上的落红?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太子忽然将名帖按在掌心。他定要亲自会会那些虎视眈眈的"求亲者"——比如老四府上那位,最近总在心素别院附近"偶遇"的谋士。
太子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檐角将坠未坠的雨滴。
心素那孩子他是见过的——最近一次还是几月前,借着巡视皇庄的名头,远远望见过她在梅林抚琴的模样。
四叔宁可让她嫁与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也不愿她成为东宫的软肋,这份情谊,重得让他心头酸涩。
更漏敲过三响时,太子已换了身青色直缀,从角门悄然离宫。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他摩挲着袖中那支白玉簪——总要亲口问问那孩子,可愿陪他走这条荆棘路?
"殿下..."心素见到来人时惊得打翻了茶盏,水渍在裙裾上洇开一朵残梅。
她早从祖父口中听过太多东宫的故事,却没想到这位储君会冒险前来。
太子抬手止住她行礼,温声道:"别怕,今日只当是...四叔家的侄儿来串门。"
窗外雨打芭蕉,他望着少女澄澈的眼睛,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烛光下,太子将茶盏轻轻推向心素:"近来求亲的人家,可有让你中意的?"
声音温和得不像在谈论婚事,倒像是在问今日的糕点可还合口。
心素垂眸,指尖描摹着盏上青花纹路:
"有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还有..."
她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七殿下府上的长史也来递过帖子。"
太子闻言轻笑,这丫头分明是在试探。他正色道:
"若你真有心上人,伯父..."
这个自称让他顿了顿,"总归能想些法子。"
窗外竹影婆娑,心素忽然红了眼眶。她怎会不知母亲是圣上的暗棋?
那个永远用审视目光看着自己的妇人,连伪装母爱都不屑。
唯有眼前这位"伯父",会在她生病时派人送药,及笄时亲手题写贺帖。
"伯父,"她忽然跪下行大礼。
"心素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成为别人要挟您的筹码。"
话音未落,一滴泪已砸在青砖地上。
太子望着眼前倔强的少女,不由轻叹一声。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映出几分无奈与疼惜:"傻丫头,终身不嫁这等孩子话,岂是你能说了算的?"
他指尖轻叩案几,"此次入宫,你皇祖伯父必会为你指婚。"
窗外的更漏声隐约传来,太子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但若是...你心里已有了人选..."
"伯父总能想办法,让那枝头凤凰落在你想要的梧桐上。"
心素垂眸望着茶汤中沉浮的叶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那些求亲名帖她早已翻烂——兵部尚书家的浪荡子,左都御史那个跛脚的嫡孙,还有母亲极力撮合的...她突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伯父心中...可有人选?"
太子的手悬在半空,白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想起今晨暗卫递来的密报:老七的人正在打听心素喜好,
老四送了整整十车绫罗去海陵王府...窗外忽然掠过一阵急风,吹得案上宣纸哗哗作响。
"你且..."太子刚开口,却见心素已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记满了各家子弟的劣迹。
最后一页单独写着三个字,墨迹尤新——那分明属于是东宫的名字。
太子的指尖蓦地僵在半空,名册上"齐庭佑"二字如灼灼炭火,烫得他心头一颤。
他从未想过要将心素许给佑儿——那孩子虽好,可东宫如今处境,而且这孩子是,怎么可以娶心素呢?......
"是皇后娘娘亲自择定的。"心素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梅瓣。
"良媛的位份...娘娘说很合适。"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想起去岁上元节,那个在朱雀大街为老妪拾起散落药包的少年。
太子伯父醉酒时曾提过,这位皇孙殿下最肖似他年轻时的模样。
烛芯突然爆响,惊醒了怔忡的太子。他凝视着心素发间那支素银簪——正是去岁他派人送去的及笄礼。如今看来,这盘棋,早有人布得比他想得更深更远。
太子的手猛地攥紧名册,指节泛出青白。"不行!"
二字脱口而出,在静室里掷地有声。
他深吸一口气,烛台映得他眉间沟壑愈深:"佑儿...不合适。"
三重顾虑在心头翻涌:那孩子女扮男装的隐秘身份,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东宫如今风雨飘摇的处境,无异于火坑;更何况...他眼前浮现出庭佑跪在祠堂认罪的模样,那孩子肩上扛的债已经太重了。
"除了佑儿..."太子将名册轻轻推回,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粝的砂石。
"哪怕你选老七家的混账,伯父都替你周旋。"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眼底翻腾的痛楚——有些路,他舍不得让这两个孩子再走一遭。
心素将茶盏搁在案上,瓷底碰出清脆的响。
"这些名册上的人..."
她指尖划过那些记载劣迹的墨字,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锐利,
"不是眠花宿柳的纨绔,就是别有用心的枭獍。伯父当真忍心将我推入这等火坑?"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映得她眼中水光粼粼:"东宫再难,总有伯父和...太孙殿下护着。"
最后四字说得极轻,像片羽毛拂过,
"皇后娘娘说得明白,这是侄女唯一能选的路——也是心甘情愿选的路。"
烛泪堆叠如珊瑚,太子望着那摊凝固的蜡油,忽然觉得可笑。
母后这般苦心孤诣,竟不知北疆二十万铁骑早就是东宫暗棋。
那些与海陵王往来的密信,那些雪夜送去的药囊,那些边关将士家眷的安置......这本是他留给佑儿的退路,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浮出水面。
"你既有主张......"太子抬眸,少女葱白的指尖正点某处。
心素指尖轻点案上绘卷,停在法华寺后山的竹林小径:
"三日后辰时,太孙殿下需独自前往——为皇后娘娘抄经祈福。"
她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
"至于旁的......臣女自有安排。"
"罢了。"太子终是取过案头玉印,在调令上重重一按。
"本宫会让虎贲军撤去明卫。"
太子忽然很想问问四叔,当年冷宫墙根下递来的那包桂花糖,可曾想过会换来今日这般局面?
第二日东宫
太子执笔蘸墨,在奏章上随意圈画两笔后对庭佑说:"法华寺后山的禅院清静,佑儿近日劳神政务,不如去小住三日,替你皇祖母抄几卷消灾经。"
笔尖微顿,又添一句,"——独自去。"
庭佑午后便前往了……
第二日
庭佑捧着经卷转过回廊时,恰见一袭藕荷色罗裙拂过青苔斑驳的石阶。
那姑娘闻声回首,怀中的白猫倏地跃下——昨日才见过的"雪团儿",此刻正亲昵地蹭着自己的袍角。
"公子万安。"心素屈膝行礼,发间银簪闪过一点流光。
年方二八的少女立在杏花疏影里,一袭藕荷色罗衫衬得肤若新雪。
眉眼不算绝艳,却胜在灵秀——黛眉如远山含雾,杏眸似秋水点星,唇畔天然噙着一点嫣红,倒比那些浓妆艳饰的贵女更显清雅。
风过时,她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露出小巧的珊瑚坠子。
这般品貌,虽不及画中仙娥般摄人心魄,却自有一段诗书中浸润的清气。
恰似青瓷盏里浮动的雨前龙井,初看素淡,细品方觉余韵悠长。
她身后禅房门扉半开,露出案上未干的墨迹,抄的正是太子最爱的《金刚经》注本。
雪团儿又一次蹿到庭佑袍角边,毛茸茸的尾巴勾着自己锦靴上的云纹。
庭佑垂眸看着这小东西,指尖微动,却终是负手退后半步——男女有别,何况是这般偶遇的闺秀。
心素俯身抱起白猫,袖口沾的檀香随风掠过庭佑鼻尖。
"雪团儿平日最怕生人......"她低头抚着猫儿颈毛,声音轻得像玉磬余韵,"倒是与公子投缘。"
庭佑目光扫过少女发间那支素银簪,忽然想起祖母,重华宫里,常备着这样的猫食罐子。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已然颔首告辞,青竹掩映间,唯余雪团儿冲着他背影"喵"了一声。
暮色未沉,庭佑已匆匆返宫。暗卫呈上的画像在烛火下徐徐展开——画中抚琴的少女,分明是今日禅院偶遇之人。他指尖一颤,羊皮卷轴"唰"地滚落案几。
"好一份千秋寿礼......"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笑出声来。皇祖父指婚宋语晴,是要他笼络清流文臣;皇祖母塞来护国公与北疆军,是要他手握兵权。连那看似巧合的"偶遇",都是棋盘上精心摆好的卒子。
案头《漕运疏》的朱批还泛着潮气,庭佑却觉得满纸字迹都在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两个字——"联姻"。
这一日
恰好是皇后千秋诞。
寅时三刻,皇帝便散了朝会。金銮殿前的汉白玉阶尚染着晨露,御膳房已飘出缕缕甜香——午时的群臣宴备下了金丝蜜枣糕,取"早(枣)遂心愿"的吉兆。
暮色初临时,重华宫三十六盏鎏金宫灯次第亮起。
受邀的皇亲贵胄们踏着朱红地衣而来:护国公父子赭袍玉带,赵家姑娘藕荷色裙裾缀着珍珠,连素称"药罐子"的十三皇子都着了簇新蟒袍。
庭佑执起宋语晴的手腕迈过殿槛时,察觉她指尖微凉。
东窗下,皇后正笑着逗弄赵心素怀里的雪团儿,那白猫却突然竖起耳朵,直勾勾望向他的方向。
"皇上、皇后驾到——"
唱礼声未落,众人已齐刷刷跪伏在地。
待再抬头时,帝后二人早已端坐主位,明黄帷帐被夜风拂动,掩去了帝王眼底的深意。
八角宫灯在御花园中投下斑驳光影,几位皇子借着斟酒之机交头接耳。
十七皇子把玩着琉璃盏,唇角噙着玩味的笑;五皇子更是明目张胆地斜倚栏杆,一副静待好戏的模样。
夜风裹挟着兰草清香,却吹不散席间暗涌的试探。
庭佑指尖摩挲着青玉杯沿,目光扫过空置的席位——四皇子齐昌礿竟迟迟未至。
直到御膳房呈上第三道热膳时,园门处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人玄色蟒袍上沾着夜露,腰间却悬着一柄本不该出现的镶金错玉匕首。
"儿臣来迟,请父皇母后恕罪。"
齐昌礿躬身行礼时,腰间那柄镶金错玉匕首在宫灯下闪过一道冷芒。皇帝却只是摆摆手,眼底笑意未达深处:"礿儿为你母后寿宴如此费心,何罪之有?"
待四皇子入席,忽有清越琴音自水榭传来。十二名提灯宫女引着位雪衣佳人踏莲步而至——正是名动京城的意暖阁如意姑娘。她怀中琵琶半掩面,葱指拨弦间,竟是一曲《万寿无疆》。
庭佑手中玉箸蓦地顿住。庭佑想起自己扮作商贾三顾意暖阁,那女子却始终以"不侍权贵"为由推拒。
如今看来...所谓清高,不过是待价而沽?
"儿臣还寻了九位百岁人瑞。"齐昌礿突然击掌,园门处立刻有老者捧着寿桃而入。
"愿父皇母后与民同乐,共享这太平盛世。"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席间赵心素。
庭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酒盏,目光追随着如意翩然的身影。
她今日一袭素白纱衣,发间只簪一支银蝶步摇,与往日意暖阁中浓艳的装扮截然不同。
琵琶弦动间,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眸却始终低垂,不曾看向席间任何一人。
"奇怪..."庭佑心中暗忖。
"以如意的性子,断不会为权贵折腰。"
想起红笺曾说如意对已经有意,更觉此事蹊跷。
四皇叔究竟许了她什么,竟能请动这位向来清高的花魁?
更让庭佑坐立难安的是,此刻竟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窘迫。虽早知身份终会暴露,但自己宁愿永远做她口中那个"风流却真诚的富家公子"。
如今这层伪装被四皇叔猝然撕破,日后怕是再难见她毫无防备的笑颜了。
"殿下。"宋语晴轻扯他的袖角,递来一盏温热的醒酒汤,"如意姑娘未必如您所想。"
开始的节目,无非是寻了京城第一高寿人为皇后祝寿,与帝后分享长寿秘籍。
然后带了其村中,井水,美其名曰长寿圣水。
接着便是,护国寺第一法师为皇后奉上一份手抄经书。
接着又是好多个,第一人奉上贺礼。
在庭佑看来,只是很无聊的表面虚伪,及一众阿谀奉承。
皇后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玉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意捧着赏赐正要退下,四皇子齐昌礿忽然抚掌轻笑:"且慢——"
"儿臣听闻如意姑娘不仅舞姿绝世,更以诗才名动京城。"
他转向帝后,眼中闪着精光,"恰巧太孙殿下的宋良娣也是才冠京华,何不让二位即兴赋诗一首?既为母后贺寿,更显我皇家与民同乐之谊。"
霎时间满园灯火似乎都聚在了宋语晴身上。她执团扇的指尖微微发白,却见如意忽然抬眸——那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直直望向席间神色骤变的庭佑。
如意的目光掠过席间那对璧人时,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太孙殿下轻执宋良娣的手,二人锦衣华服相映生辉,宛如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这般登对,连她都不禁自惭形秽。
庭佑宽袖下的手悄然握住宋语晴微凉的指尖,触到她掌心细密的冷汗。
四皇叔这招何其毒辣:若宋语晴胜了,不过落个"胜之不武";
若败了,明日满京城都会传太孙良娣竟不如风尘女子。
更可怕的是那些藏在"孝心"背后的刀光——拒绝便是恃宠而骄。
应战又恐落入圈套。
庭佑广袖垂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御座深施一礼。鎏金宫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投映在青玉地砖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剑。
"孙儿常听皇爷爷训诫,说四皇叔文武双全..."他抬眸时,眼底映着跃动的烛火,"今日既逢雅集,不若让孙儿这只会嚼文咬字的,先向如意姑娘讨教?"话音未落,席间已有倒吸凉气之声——谁不知太孙殿下三岁能诵《楚辞》,七岁便作《凤台赋》?
皇帝手中酒盏微微一顿,目光在四皇子铁青的面色与皇后含笑的眉眼间转了个来回。
庭佑话音方落,席间顿时暗流涌动。几位老臣的胡须微微颤动,强忍着不敢笑出声——太孙殿下这"自谦"之词,分明是将四皇子比作只知舞刀弄枪的莽夫。
皇帝抚须大笑,龙纹广袖扫过案上金樽:
"朕这老四啊,确实提得起刀却提不起笔。"话音陡然一转。
"不过佑儿的太傅们,教的都是治国安邦的学问..."
"今日既是要论风月,朕倒要看看你平日偷读了多少闲书。"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若庭佑胜,便是天家贵胄体察民情;
若败,也不过是储君不屑小道。
四皇子攥着酒杯的指节已然发白。
如意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琵琶弦,望着庭佑挺身而出的背影,心头蓦地一颤。
这场局中,她原是最尴尬的棋子——胜则得罪东宫,败则沦为笑柄。
可那人三言两语间,竟为她辟出一条全身而退的路。
夜风掠过御园,吹得鎏金宫灯摇曳不定。
光影交错间,身着玄色蟒袍的庭佑负手而立,玉冠束起的长发垂落肩头,比往日意暖阁中那个执扇公子更添几分天家威仪。
如意慌忙垂眸,却不知这一瞬的失神,已被席间数道锐利目光捕捉。
皇帝指尖轻叩龙纹扶手,目光久久停留在庭佑身上。
这个最肖似自己的孙儿,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唯独少了些沙场淬炼出的杀伐决断——就像一柄未开刃的宝剑,美则美矣,终究缺了分血色。
方才如意那一眼,虽如蜻蜓点水般短暂,可帝王何等眼力?
女子垂眸时颤动的睫毛,少年下意识前倾的肩颈,.....这些细微处的破绽,在九五至尊眼中简直昭然若揭。
皇后忽然轻笑出声,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过一道流光。
她早从心素那里知晓,太孙曾连续七日在意暖阁听曲——只是没想到,这盘棋里最妙的落子,竟是这位"清高"的花魁。
皇后执起鎏金酒壶为皇帝斟满一杯琼浆,凤眸中漾着温柔波光:
"臣妾瞧着这些孩子们吟诗作对,倒想起当年陛下在雁门关外,为臣妾折的那枝红柳..."
鎏金护甲轻轻点在皇帝手背,"今日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
皇帝朗声大笑,反手握住皇后保养得宜的柔荑:"皇后这是。怨朕当年不解风情了?"
目光扫过庭佑与宋语晴交叠的衣袖,忽然叹道:
"治国安邦离不得文臣笔墨,今日便让夫妻共赋新词——十七,你且与如意姑娘一组。"
皇帝抚须而笑,眼尾的纹路里藏着锐利的审视。
这个叫如意的女子倒是有趣——明明眼底藏着对佑儿的眷恋,却能在天威面前维持这般进退有度的姿态。
只可惜...风尘终究是风尘。
"民女惶恐。"如意伏拜时,雪色披帛如月光泻地,
"能得见天颜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再..."
"诶——"皇帝突然抬手打断,鎏金袖口在灯下晃出一道刺目的光。
"朕的十七郎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莫非如意姑娘看不上?"
这话说得带笑,却让满园灯火都为之一冷。
皇后忽然轻咳一声,指尖点了点十七皇子面前的琉璃盏。
那少年立刻会意,起身时故意碰翻了酒壶:"儿臣醉矣,怕是唐突了佳人..."
猩红的酒液在青玉砖上蜿蜒,像极了某种未宣于口的警告。
皇帝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叩三下,侍从立刻在庭佑身后添置了青玉案。
如意垂首入席时,嗅到前排飘来的沉水香——那是太孙朝服熏染的皇家气息,与她裙裾间沾染的胭脂味泾渭分明。
鎏金宫灯将座次照得纤毫毕现:前排玄色蟒袍与茜色宫装并肩,后排素白衣袂却孤零零悬在阴影里。
十步之距,恰如云汉迢迢。
还是天下百姓眼中的,明日之君。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当那名唤小怜的歌姬抱着琵琶登场时,庭佑手中的玉盏微微一晃——这女子眉目间竟有五分似赵姨娘!
她的歌喉如清泉漱玉,一曲《霓裳》唱得满座寂然,连素来矜持的贵女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赏!"皇帝大笑着掷出金叶子。
"既如此,小怜便与浩儿一组。"
鎏金托盘呈上的彩头甚是奇特:一对羊脂玉连环,需男女共执金剪方能解开。
游戏渐入时,席间贵胄却接连败退。
最终只剩庭佑、宋语晴、如意与齐昌浩、小怜五人对峙。当庭佑与小怜共执金剪解开玉连环时。
殿外传来急报——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情,染血的塘报正静静躺在鎏金盘里,放置御案之上。
皇后指尖抚过塘报上未干的血渍,忽然轻笑出声:
"陛下,臣妾这寿宴倒应了'双喜临门'——边关捷报。
"东宫良媛之位空悬已久,不若..."
她故意顿了顿,待满座屏息时才继续道:
"心丫头与佑儿年纪相仿,又是海陵王血脉,正该聘为正三品良媛。"
凤目扫过太子骤变的脸色。
"良人有孕,良娣独木难支,这道理...陛下说是不是?"
皇帝指尖碾过染血的塘报,北疆墨迹在龙纹案几上拖出暗红痕迹。
他抬眸望向席间垂首的赵心素
"拟旨。"帝王突然开口,惊得掌印太监险些摔了玉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掌印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朝堂。
"北疆大捷,恰逢皇后千秋,海陵王齐灏晋封'忠王',食邑三千户——"
圣旨金帛在光中展开第二段:
"其女齐氏晋淑仪郡主,外孙女赵心素,温良恭俭,着册东宫正三品良媛,一月后行册封礼,特恩准忠王回京观礼。"
皇后适时抚上帝王手背:"臣妾早说心丫头与佑儿有缘。"
鎏金护甲在军报"北狄"二字上划过,留下细长的金痕——既全了海陵王颜面,又为东宫拴住二十万边军。
至于那孩子是否情愿...在这九重宫阙里,原是最不要紧的事。
圣旨金帛垂落的刹那,满朝朱紫尽皆变色。几位老臣的胡须剧烈颤抖,唯有风暴中心的两人——庭佑执杯的手指纹丝不动,赵心素低垂的睫毛都未颤一下。
"臣妾/孙儿领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平静得仿佛在应答今日天气。
皇帝眯起眼,看着跪伏的赵心素裙摆上——那里用银线绣着北疆特有的雪莲纹,针脚还是海陵王府的手法。
庭佑执起金樽回到席位,目光掠过宋语晴微颤的指尖,又扫过如意发白的指节——琉璃盏中映出自嘲的苦笑。
这场联姻里,何曾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情愿?
御座之上,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凝视塘报上"海陵王亲退狄戎"的捷报。
再过一月,当那个二十年未见的弟弟踏入紫宸殿时,这盘棋才算真正开始。
北疆的风雪,终究要用皇城的暖炉来化。
赵心素低头整理腰间玉禁步,玛瑙珠子相撞的轻响盖住了叹息。
方才庭佑牵起宋良娣时,那下意识用拇指摩挲对方腕脉的小动作,比任何海誓山盟都令人心折。
可惜这深宫里的姻缘,原就不需要两情相悦。 原来天家子弟的情爱,从来不是红烛罗帐里的你侬我侬,而是权衡利弊后的精心分配。
当年临终时,攥着的手说的那句:"天家的真心...要掰成许多瓣。"那时不解,如今望着铜镜里着喜服的自己,竟品出满口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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