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晨光总是来得比皇城早。六点刚过,第一缕阳光就翻过姜家老宅的马头墙,斜斜地落在西跨院的古籍修复室里,给木架上排列整齐的蓝布书套镀上一层金边。
姜蝼月坐在靠窗的案前,正用竹制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揭起一页明代《礼记》残卷的托纸。动作轻得像蝴蝶点触花瓣,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气流惊动了脆弱的纸纤维。他穿件月白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点浅褐色的浆糊痕迹,倒比任何装饰都更显熨帖。
“吱呀”一声,修复室的木门被推开条缝,老管家福伯端着托盘走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少爷,该用早膳了。”
姜蝼月没抬头,镊子稳稳地将托纸与原卷分离,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再等十分钟,这页快好了。”
福伯把托盘放在角落的矮几上,目光落在案头——青瓷小碗里盛着调好的浆糊,旁边放着七八种不同粗细的竹刀,最显眼的是摊开的残卷上,“礼者,天地之序也”几个字,正随着修复渐渐显露出温润的墨色。
“昨儿基金会的小陈来电话,说黔州那边的校舍图纸改好了,想请您过目。”福伯一边收拾案边的碎纸,一边轻声说。
“下午过去看。”姜蝼月终于放下镊子,直起身活动了下脖颈,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拿起案边的细棉布,仔细擦去指尖的浆糊,“对了,让厨房留份莲子羹,等会儿给东院的张奶奶送去,她昨儿说夜里总失眠。”
“已经备着了。”福伯笑了笑,“还是少爷心细。”
姜蝼月没接话,走到矮几前坐下。早餐很简单:一碗白粥,一碟酱菜,两个蒸饺。他吃得很慢,每口都嚼到软烂才咽下,像在品味粮食本身的香气。吃到一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基金会的项目主管发来的视频——画面里,几个山区孩子举着刚领到的新书包,对着镜头喊“谢谢姜哥哥”,声音脆得像山里的溪涧。
他看着视频,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回复:“告诉孩子们,下个月我带新的绘本过去。”
放下手机时,粥碗已经见了底。他起身拿过挂在门边的浅灰色风衣,福伯递来公文包:“里面放了您要的《乡村教育现状分析》,还有……赵副执政官的秘书早上又来电话,说想请您去皇城参加个慈善晚宴。”
提到“赵副执政官”,姜蝼月系扣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回了吧,说我这月要去黔州实地考察,没时间。”
“可赵秘书说,乌执政官也会出席。”福伯观察着他的神色,“您不想见见这位新执政官?”
姜蝼月的目光落在修复室墙上挂着的《论语》拓片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几个字被装裱得很精致。他沉默了几秒,淡淡道:“她现在大概没心思应付晚宴。”
走出老宅时,巷口已经围了几个街坊。卖豆腐脑的王婶老远就喊:“蝼月,你张大爷家的小孙子总咳嗽,你上次说的那个偏方管用得很,他让我一定谢谢你!”
“管用就好。”他笑着停下脚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小纸包,“这是新配的润肺茶,让大爷每天煮来喝,记得别放糖。”
旁边开杂货铺的李叔凑过来:“听说城里都在传那个乌执政官的坏话,蝼月啊,你说这当官的,咋就不能学学你呢?”
姜蝼月接过王婶递来的热豆腐脑,温声道:“每个人的难处不一样,李叔。咱们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他没多说,付了豆腐脑钱,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司机老周拉开车门,低声说:“少爷,刚才收到消息,乌执政官昨晚下令,让她的助理林森查您的底。”
姜蝼月坐进车里,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豆腐脑碗,眼神平静无波:“意料之中。”
“要不要……”老周想说什么,被他打断。
“不用。”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老宅的飞檐渐渐远了,“让她查。查到她信为止。”
车驶过江城的护城河,水面映着岸边的垂柳,绿得像块浸透了水的翡翠。姜蝼月打开公文包,拿出那本《乡村教育现状分析》,扉页上有他用红笔写的批注:“教育的本质,不是塑造完美的范本,是让人有选择的权利。”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字迹上,红得像一点跳动的火星。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议政厅,前任执政官问他“想不想以后也当执政官”,当时他怎么回答的?
哦,他说:“我想让山里的孩子也能读到《礼记》,哪怕他们长大后,选择不做‘有礼’的人。”
车稳稳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引擎声温和,像他此刻的心跳。他知道皇城的风很大,知道有人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也知道那个刚刚握住权柄的女人,正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
但这些似乎都影响不到他。就像此刻,他满脑子想的,是黔州校舍的窗户该用双层玻璃,还是加装护栏更安全。
有些战场,不必踏入,也能守护想守护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