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檐外叮叮作响,原来是酒楼的仆人在挂灯。
那些灯极大,每一盏约有半人多高,外观精致华丽,皆由轻巧的木条雕琢,组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形状,其中最具特色的,是垂挂长长风铃的灯笼,那些铃铛的材质很是特殊,在灯火的照耀下,好似如珠光云母,粼粼梦幻。
看到檐外挂上了风铃灯,黑木头神色惊变,喃喃道:“是琉璃风铃灯……应该是有大人物莅临夏州城了。”
“哦,为何?”池鸢好奇问。
“看来前辈是没来过夏州城,您不知道,在这夏州城,云梦轩的地位可不单单只是一座酒楼那么简单,听说,这座楼背后的主人,有着极为神秘的背景,好像是来自七大世家的人。”
说至此,黑木头猝然止住话头,目光怯怯地看了一眼池鸢身边的云兮慕。
之前在船上,他可听得清楚明白,这位神仙一样的公子,乃是南浔云家的人,四绝山庄的洛公子会对他那般尊敬,想必,他在云家的身份很不一般。
池鸢注意到黑木头的视线,安抚道:“别害怕,直言就是,这位云公子不会拿你怎么样。”
一句云公子,让云兮慕游移的目光瞬间转到池鸢身上,听习惯她喊自己名字,突然换了称呼,倒别有一番情趣。
想罢,云兮慕眼中露出明媚又勾人的笑,池鸢不经意瞧见,怔顿好一会才醒神,不由埋怨一句:“你笑什么,难道我的话有说错吗?”
“没有,你说得很对,我很善解人意,轻易不会拿人如何。”云兮慕话音低沉,语气平铺直述,但这句话里面的歧义是那样明目张胆。
池鸢再是迟钝也听得出来:“轻易不会?那若是不轻易呢,你会拿人如何?”
云兮慕眉眼一弯,含笑注视池鸢:“不如何…只会让他吃点小惩罚罢了。”
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谁说的,让池鸢听得有些莫名。
谁知黑木头听到这句话,吓得扑倒在地,万分惊惧地向云兮慕磕头:“公、公子……小人知错,小人再也不敢妄言了……”
此举逗得池鸢没忍住笑:“呵呵呵,没说你呢,怎么如此胆小?”
黑木头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心查看池鸢和云兮慕的脸色,见云兮慕看都不看自己,略略松了口气,“……小人惶恐,不是因为胆小,是怕说错话惹得贵人不高兴。”
“你这不就是胆小嘛。”
“什么胆小,主人你们在说什么呀?”在外廊闲逛的薄薰终于回来了,一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的黑木头,不由乐道:“咦,你这黑炭怎么跪在地上呢?”
黑木头朝薄薰微微拱手,笑容带着几分尴尬。
“起来吧,不必跪着。”
池鸢一发话,黑木头立刻起身,老实跪坐在一边。
薄薰靠在池鸢身边坐下,看着满桌未动的吃食问道:“主人?墨姑娘呢,他们先走了吗?”
池鸢随手端起一盏酒,点了点薄薰额头:“就你话多,我还想问你,出去做什么?”
薄薰佯装吃痛,捂着额头道:“……主人,我见这楼漂亮,就出去看看呢,外头上灯,这不回来寻您一起去看嘛…”
池鸢呷了半口酒,抬手示意黑木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黑木头在肚子里措辞了一会,才继续道:“关于这座楼的主人,其实在下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情报都是四处搜集来的,只知道每当有重要人物来到夏州城,云梦轩就会点上风铃灯,说不一定是这座楼的主人回来了。”
“这座楼的主人,他不经常在吗?”
黑木头顿了顿,憨憨笑道:“这都是在下的猜测,之前和您说了,在下和楼中掌柜有些交情,偶尔闲谈,能从他话里得到一些消息,时间一久,就能揣测一二。”
池鸢微微一晒,将酒盏里的酒慢慢饮尽:“我看这楼共有五层,为何上面两层不对外开放?”
“四楼是有身份的世族贵人才能上去,其实您和云公子也可以上去,不过在下谨记您的吩咐,没对外宣称身份,所以那些侍者才没带我们上楼。”
“原来如此,别干坐着,吃饭吧。”池鸢将案前餐碟往黑木头那边推去,推到一半,就被薄薰接过,“主人,我来吧。”
“小黑炭,别太紧张,主人很好说话的,你尽心尽力为主人做事,保证不会亏待你。”
薄薰从一侧搬来个小食案,一边安抚黑木头,一边帮他布置酒菜,动作熟练得黑木头想客气都来不及。
“小妹妹……”
“还小妹妹呢,直接喊我薄薰吧。”薄薰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到黑木头的案前,“呐,说了不亏待绝对不会亏待,这就是雇你当向导的钱。”
黑木头哪敢收,忙推回去:“姑娘客气了,在下之前承你们恩情,这点报答微不足道。”
见他神色坚决,薄薰懒得多费口舌,将银子一把抓回:“哼,不收算了。”
黑木头人有些呆,但还算老实,并不是真的客气,他冲薄薰点了点头,缩回身子,一转头,就见池鸢正看着他。
黑木头一愣,立刻道:“啊,瞧在下这记性,老是说着说着就忘了,哈哈哈哈……”
“四楼是贵客去的,那五楼呢?”
“五楼是楼主的住所,平日,五楼的灯都是不亮的,今日,这风铃灯,像是点到五楼去了。”
“嗯……”池鸢颔首沉思,目光在包厢内的装饰上扫视一遍,没发现孔雀和牡丹的图案,这楼主大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吧。
几缕青烟从镂空香案中飘起,被风一吹,就盘绕上朱红的漆柱。
包间的灯案很明亮,但从木梁投下,却又显得极为朦胧。长案,精致食碟三三两两堆挤,池鸢端着酒盏,一盏盏地喝,云兮慕就陪着在一旁默默看着。
见气氛奇怪,薄薰就拽着黑木头退了出去,只留两人的身影在灯火下轻轻晃动。
“这酒就这么好喝么?”云兮慕打破沉寂,突然开口。
“咚”的一声,池鸢手里的酒盏被重重磕在案角,她抬起头,一双眼眸如星辰扑闪:“嗯?你说酒啊,很好喝的……”
池鸢瞥了一眼云兮慕案前,那盏从始至终未动过的酒盏,不满询问:“你为何不喝,这可是我亲手为你倒的,你就这样不给面子吗?”
云兮慕眉目低垂,幽深的眼睛像摄魂的妖,紧紧盯住池鸢,听完池鸢的话,他温声一笑,笑容蛊惑又动听。
“我以为你只想一个人喝酒,看了这么久,若不是我出声,你会注意到我吗?”
池鸢没好气地瞪了云兮慕一眼:“身边坐个人,怎会没注意,你以为我喝醉了?都说了我是千杯不醉!”
云兮慕眼眸一动,蓦然伸手,扣住池鸢抬盏的那只手,“那……可否告诉我,你为何突然闷闷不乐的喝酒?”
池鸢动作一顿,本欲弹开云兮慕手的力道悄然收了回去:“闷闷不乐?有吗?”
“有,难道你自己察觉不到?”云兮慕一瞬不瞬地看着池鸢,不放过她眼中闪过的任何情绪。
“我怎么不觉得?”池鸢气鼓鼓地嘟起嘴,像是真醉了,又像是心情确实不够愉快,“我只是想喝酒了,就喝了,有错吗?”
“没有错,既是想喝,我陪你,以后,我也陪你。”
云兮慕执起酒杯,拿到池鸢面前,与她的杯盏轻轻碰了碰,随后,那诱人的唇,便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池鸢错愕地看着云兮慕,还没回味过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以及,从唇角溢出的酒液吸引住。
云兮慕肤色白里透红,未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反倒凸显出他薄红的唇和清逸绝美的下颌线。
透明的酒液从他颌骨慢慢淌下,最后停在喉结上,随他吞咽的动不住晃动,简直诱人到了极点。
池鸢看得眼睛都直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一般,怎么都移不开眼。
云兮慕抬眸看到这一幕,心弦一动,沾了酒水的红唇,笑得宛如潋滟的霞光云色。
他忍不住勾起池鸢的下颌,迫使她的目光与自己视线对上:“在看什么,嗯?”
池鸢眨眨眼,回神之时脸颊飞起一抹红:“没、没什么……”她下意识转过脸,却被云兮慕的手轻轻捻住,力道是轻的,却怎么都不能动弹。
见躲不开,池鸢索性不躲了,摆出一副气闷神情,瞪着云兮慕:“我就、就是看你了,怎么,看你还不行了?”
“没有不行。”云兮慕语气轻柔如风,细细敷贴在池鸢耳畔萦绕,“若你想看,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我不介意。”
说完,云兮慕就松开手,最后离开的指尖,有些依恋地在池鸢颌骨上流连。
“天色不早了,回去吗?”
池鸢怔怔看着他,心头涌过一丝异样,那感觉很奇怪,来不及细品就稍纵即逝。
“回哪去?”池鸢下意识的反问。
“你不是想和那位墨姑娘比武切磋吗?那就住到卧云居去,这样也方便见面。”
池鸢微微睁大眼,推开案前酒壶,站起身:“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云兮慕摇头失笑:“我全程在你身边,这点事怎会不清楚?”
一层层夜雾,从浩瀚的云梦泽深处飘来,沿着河堤慢慢攀爬上夏州城的城墙,在城中阡陌巷路肆意蔓延。
夏州城没有宵禁,八街九陌灯火通明,站在云梦轩的最高处,可将整座城市的风光一眼望尽。
清爽的夜风,被粘湿的水雾拖着,从高大华丽的风铃灯旁穿过,氤氲薄雾,可见云梦轩最高处的栏杆,倚着一个人。
他一身黑衣装束,衣摆处沾着一滩血,湿重的风吹起他微乱的发,皮质的黑色抹额下,一双眼眸似淬了火,目不转睛地看着从门楼走出的池鸢,和她身旁的云兮慕。
才看一眼,他便收回目光。因为他知道,云兮慕的感知力很可怕,再多看一眼绝对会被发现。
“楼主。”一道黑色身影,从暗处出现,走到他身旁行礼。
“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男子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追随池鸢远去,直到看不见。
卧云居和云梦轩只隔两条街,比起华丽巍峨的云梦轩,卧云居两层木楼着实不怎么起眼。
虽是不起眼,但卧云居的住客却是不少,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的弟子,来此一睹天下名剑的真容。
从外面看卧云居略显寒酸,一进到客房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一应起居之物精致周全,处处彰显客栈主人的用心。
黑木头没和池鸢他们一起住,其一是因为这卧云居的住宿不便宜,其二是他在城中还有旧识,不花钱的住处,自然要去蹭一蹭。
池鸢定了两个房间,就在洛意师兄妹的隔壁,洛意得知,前来拜访问候,墨暄还醉着酒,怕是明日才得醒。
今夜月色极好,就是雾气有些重,池鸢坐在窗台前打坐,窗外就是一条暗巷,时不时的会有几个匆匆的过客。
“吱呀”一声,是偷吃夜宵的薄薰回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刚绕过屏风,就和池鸢的视线撞上。
“嘿嘿嘿……那个,我就口渴了,去井里喝了点水……”薄薰笑着打哈哈,右手却紧张地搓了搓衣袖。
池鸢好笑地打量她:“哦,是吗,客房有水壶,为何要去后院打水喝?”
薄薰刚要找理由反驳,池鸢又道:“下次偷吃前,记得把嘴擦干净。”
“啊!唔!”薄薰拿袖子抹了抹嘴,羞愧地红了脸:“咳咳,我那个……我就是闻到后厨的香气,实在忍不住吃了一口,我保证,就一口,而且是付了钱的!”
看着薄薰一脸义正言辞,池鸢有些忍俊不禁:“吃就吃了,又不怪你。”
见池鸢不责怪,薄薰心下窃喜,忙上前挽住池鸢的胳膊:“主人,您要不要吃,这家客栈的烤鸭特别香,特别是脖子上的肉,嚼劲十足。”薄薰一边描述,一边流口水。
池鸢无奈摇头:“你的食欲这般重,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薄薰神色一顿,正色道:“我觉得是好事,因为我是妖,和人的身体不一样,这些凡人食物里的浊气对我的影响很小,基本没有事,更不会影响修炼。”
但池鸢不赞同她的结论:“**怎会是好事?任何**都要控制,不能放纵行事,修炼修的就是自己的心念,若因为一些微小的欲念动摇本心,谈何大道?”
薄薰瘪瘪嘴,不敢反驳,乖顺道:“主人教训得是。”
“你出去,除了偷吃,还去做了什么?”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主人,我就出去逛了一圈,看看这客栈里都住了什么人,找一下潜在的危险人物。”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
薄薰歪头回忆:“嗯……发现人好多啊,都是九派宗门的弟子,看着都很眼生,不是我们认识的人,对了主人,我刚才看见……”
薄薰话音一顿,因为她察觉到她话里的那个主角在慢慢靠近这边的房间。
“呀,他还真来了!”薄薰捂嘴偷笑一声,贴着墙面听了听,向池鸢招手,“主人,快来看好戏,那小贼好像去了隔壁的房间。”
池鸢微微凝神,在众多杂乱气息中,探到一股陌生气息靠近,但他直接越过她的房间,向隔壁而去,而隔壁,正是云兮慕的房间。
薄薰死死捂住嘴,乐得不行又不敢出声:“这小子还真不怕死,居然敢惹云公子,噗,哈哈哈……”
池鸢也来了兴趣,慢慢挪步,贴到门边,透过门缝去瞧外面鬼祟的身影。
后半夜,客栈的客人大多都休息了,走廊上的灯也灭了,四下极其安静,偶尔能听见几道细微的鼾声。
走廊尽头有一扇窗,半开的窗有月光透出,照亮了缩在墙角的矮小身影,那人常见的黑衣黑帽装束,黑布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手里还藏着一把短刀。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云兮慕的房门前,贴耳探听几息,随后用短刀去撬门,这小贼手艺极好,不过两息时间,门栓就被撬开,一转眼,就消失在房门中。
池鸢和薄薰微微屏息,贴着墙认真探听隔壁的动静,此刻,周围静得连羽毛落地都能听见,但这份诡异安静却透着一丝不寻常。
薄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与池鸢传音:“主人,他都进去一刻钟了,怎么什么事都没发生?”
池鸢凝神探了探,气息还在,就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突然,池鸢想到去年在江船上遇见云濯雪的事,那时,琅琊还以为他是位姑娘,没等冒犯就被人打了出来,这小贼,该不会也是采花贼吧?
念头刚起,隔壁就传来一声极低的惊呼声,接着有钝物倒地的声音,之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连小贼的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鸢心生诧异,回头与薄薰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一瓣桃花突然穿墙而来,带着醉人的芳香,将她环绕。
见被发现,池鸢扭头就跑,然下一瞬,身体就突然失重,直直地往石墙上撞去。
“主人!”薄薰急呼一声,但也只是惊呼,却不敢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鸢被桃花带着穿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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