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没维持多久就消失,池鸢睁开眼,只见房内水汽氤氲,灯火映照下,视野宛如被一面纱布所笼,朦胧得看什么都不真切。
“云兮慕?”池鸢轻喊一声,还来不及感知他的方位,便听到里间传来细微的拨水声。
“云兮慕,你在吗?为何不说话?”池鸢闻声而去,走到隔扇前,轻轻叩了叩。
等了一会,见里面还是无人回应,池鸢转身就走,却在这时,一道异常低沉的声音从隔扇内传来。
“小鸢儿,你要进来么?”
池鸢脚步一顿,这声音犹如一根低弦,勾得她心跳骤然加速。
池鸢侧耳听了听,没再听到水声,但能感觉有水汽不断从里间飘出,“你在沐浴?”
“嗯……”云兮慕的声音压得更低,隐隐的似在压抑着什么。
池鸢察觉,以为是云兮慕的锁魂咒发作了,不再迟疑,直接推门进去寻他。
“云兮慕,你……”
内室水汽更加浓重,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角落处,有微微激起的水花声。
池鸢向前走了一步,却踩到一个软物,低头一看,原来是云兮慕的衣袍,那衣袍本是白色,现下被水汽濡湿,透得映出了褐色的地板。
敞开的隔扇门有风吹入,带走了一些水汽,稍稍能看清周围的景物。
池鸢随意一瞥,就看见桌案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云兮慕身上的饰物和腰带,靠近角落浴桶的地方,凌乱堆着几件白色衣物,像是他的贴身里衣。
倏的一下,池鸢脸颊飞红,瞬间找回理智,脚步下意识的后退。
“云兮慕,你没事吧……既是没事,那我回去了……”
“嗯……”一声沉闷的低吟从屏风后的浴桶处传来,像是压抑不住痛楚,“既来了……为何要走?”这一句更是暗哑得让人耳尖发烫,让池鸢已经触上门的手,如惊弓之鸟一般弹开。
她回过头,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向薄得能映出人影的屏风。
“你…是不是锁魂咒发作了?”
“没有……”
池鸢耳尖一动,蹙眉道:“又在骗人,你声音都变了,还想瞒我。”
池鸢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朝屏风靠近,“离上次发作也没几日,为何突然复发了,难道上次并没有完全压制住?”
内室不大,池鸢走了五步就到了屏风前,屏风上被灯火倒映的人影更加清晰了,能清楚看见云兮慕坐在浴桶中,半边身子露出,什么都没穿。
池鸢看了一眼不敢再看,低着头,拿手敷贴自己发烫的脸。
“喂,问你话呢,为何不回答?”
一声轻笑在内室荡开,平白的,让池鸢更加脸热。
“没有,我很好,既来了,为何不再凑近些与我说话?”
池鸢抬眸扫向屏风后的人影,不解道:“我已经靠得很近了,而且你在沐浴,非礼勿视。”
“呵呵,非礼勿视……”云兮慕轻声的笑,笑到最后,骤然转为一声轻叹。
正当池鸢疑惑时,眼前屏风突然消失,几瓣零碎的桃花,伴着湿热的风雾涌动,吹开了池鸢额前的碎发。
灯案被水汽濡得几近熄灭,光影如团,将眼前人半坐浴桶的身姿,掩得若隐若现。
池鸢离浴桶只有半臂之隔,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触到,一时间,她呆住,怔怔地看着云兮慕。
屏风撤去刹那,云兮慕披了一件单衣搭在身上,单衣沾水即湿,由素白转为透明,而濡湿处也快速向上蔓延,一丝一缕,好似缀了珠光的丝线,从氤氲的水面,爬上他的胸口、手臂、肩头。
这模样甚至比不穿还要引人遐想。
池鸢不是没见过男子沐浴,如此场面,却还是让她心生震撼,只觉云兮慕果然是个妖孽,还是个修仙的妖孽。
好一会,池鸢才控制住心念,让自己平复下来,但随即,她又被云兮慕濡湿衣衫下的身体惊憾住。
只见,他露出水面的身体,几乎被浅金色的咒印占满,那咒印像藤蔓,密密麻麻缠缚在每一个角落,其中,两侧手臂的颜色最深,像一对臂钏,紧紧束缚着他的经脉。
除此之外,就数他心口上的咒印最多,层层叠叠,像一道道封印,那咒印在他心口处组成了一个繁复的图案,好似一朵重瓣莲花,细看去又像是一双盘握着的鬼手。
不过心口上的咒印颜色很浅,浅得几乎和他玉白的肤色一样,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在池鸢观察云兮慕身上咒印时,云兮慕也在默默观察她,看她蹙眉的神情,看她因为自己的咒□□生忧虑,而紧抿的唇角,看她眼神里一霎闪过的哀伤情绪。
云兮慕是故意引诱池鸢的,他想看看,在她撞见自己这副模样时,会是如何反应。
他想过她会害羞、会恼怒、会面无表情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独独未料,她会因为自己的咒印而心疼。
云兮慕一时怔住,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情绪,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别担心,锁魂咒没法作,我很好。”
池鸢听言抬头,对上云兮慕黑得发亮的眼睛:“我看见了,确实没发作。”
云兮慕即便沐浴也戴着面具,这让池鸢不由好奇多看了几眼:“你洗澡也戴面具,难道你不洗脸的?”
一句话,让云兮慕特意营造的旖旎气氛,杀得荡然无存。他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池鸢:“会洗,但不是现在。”
池鸢挑了挑眉,不懈追问:“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
云兮慕却没回答,只是端端注视池鸢,一双眼眸,被水汽晕染,又被灯火折射,荡出幽幽的情愫,魅得能将人的心魂吸走。
池鸢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因为他这一眼给弄乱了,她匆匆别开脸,不与他对视。
“好了好了…我不追问就是了,你、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像是要吃人一样……”
云兮慕按住胸口:“呵呵,吃人么?确实有点想……”
“你说什么?”云兮慕最后一句话压得太低,池鸢没听清。
既是没听到,云兮慕也不再解释,含笑道:“好了,小池鸢,可否让一让,水要凉了,我得起身穿衣。”
池鸢瞪了他一眼,红着脸退到被挪远的屏风后,等到有风从背后吹来,转过身,就见已经穿好衣物的云兮慕。
地上散乱的衣物已经消失不见,云兮慕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衫,很像圣医谷弟子的装束,只不过那些云纹被替换成了桃花纹,一朵朵灼红,像是盛放在衣袂上,风一吹,如纱般轻薄的衣摆就翩翩起舞。
见池鸢回头,云兮慕慢条斯理地整理身上的饰物,末了,衣袖一扫,屏风和浴桶便在眨眼之间,瞬移到了外室。
氤氲热气被西窗的夜风带走,桌案前,一盏晃动的烛火,将两人身影投映。
云兮慕挽袖为池鸢倒上一杯清茶,笑问:“不知小池鸢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池鸢接茶的动作一顿,看着云兮慕魅惑的眼眸,一刹那,竟生出想把茶水泼到他脸上的想法。
却不料,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云兮慕察觉出池鸢的想法。
“别生气,只是想逗逗你罢了。”
池鸢面色一凝,盯着云兮慕道:“你莫不是会读心术?”
云兮慕唇角一勾,笑得不置可否:“不是我会,是你表现得太过明显。”
池鸢还是狐疑,一眼不眨地继续盯着云兮慕,平日,她根本不敢多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若是多看了,魂魄就会被吸进去,而今,她心里只有笃定的怀疑,没有绮念,所以不再受他迷惑。
云兮慕与池鸢脉脉对视,暖黄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慢慢交融,彼此呼吸皆可闻。
凝看一会,池鸢受不了,只能缴械投降:“算了,你这人身上的秘密太多,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
云兮慕低声笑:“秘密每个人都有,我的秘密,你若想知道,我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池鸢神色一顿,见云兮慕眼神突然变得郑重,立马拒绝:“别,我不想知道,真的,你别说了。”
“嗯,好。”云兮慕眉峰一敛,唇角是笑的,眼神却越发幽深。
池鸢最受不得他这般眼神,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刚才的事我还没问你,明明是你把我抓过来的,竟敢反过来质问我,真是好不要脸!”
池鸢还以为云兮慕会辩驳几句,却不料他直接爽快承认:“嗯,是我,确实是我把你抓过来的。”
“哼,还挺老实。”
云兮慕低低一笑,话锋一转:“不过,我是不忍你偷听辛苦,想接你过来亲眼看一看罢。”
“你……”池鸢被堵得一噎,“我明明敛了气息的,你属狗的吗,这也能闻到?”
“有没有想过,是你的修为不够。”
“你……”池鸢顺了口气,心想确实如此,修仙界,修为高的人,常常能一眼勘破修为低的人的花招。
“哼,算你厉害,既是约我来瞧热闹的,那小贼呢,你弄哪去了?”
云兮慕抬手支颐,目光扫了一眼窗外,池鸢跟着看了一眼:“你把他扔出去了?”
“没有,是请他去城外的山林里赏月了,因为他实在是着装不雅,怕脏了你的眼。”
池鸢歪了歪头,思索道:“脏了我的眼……莫非他没穿衣服?”
云兮慕唇角微动,有些忍俊不禁:“穿了,只是略有暴露。”
“哦,这样啊。”池鸢喃喃点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下点亮,“我看那小贼是直接找去你房间的,莫非他是觊觎你的美貌,想采你这朵花?”
云兮慕怔住了,眸光在一瞬变得晦暗,转眼却又消失不见。
“他确实是个采花贼,不过小池鸢,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走错了房间,原本是想冲着你去的?”
池鸢听言若有所思:“唔,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房间在一起,他见色起意,撬错了门。对了,说起这采花贼,我想起一件趣事,你要不要听?”
云兮慕抬盏饮茶,笑着颔首:“愿闻其详。”
“去年在江船上,我第一次见云濯雪时,他正处置一个采花贼,因为那个采花贼误将他当作女子,所以才闹了个乌龙。”
云兮慕唇角一抿,落盏时,杯中茶水微微晃动:“哦,还有这等事……”
池鸢听不出他的语气,侧头细细观察他的神情:“是啊,你们云家人还真是有趣,遇到的事都一样。”
“确实有趣。”云兮慕唇角再次弯了上去,“不过,我听小池鸢的语气,似乎对我的遭遇,很是期待,甚至还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对上云兮慕转来的眼神,池鸢心头一紧,连忙抽身后撤:“没、没呢,我只是好奇而已。”
见池鸢作出的防备姿态,云兮慕眸色微变,立刻让自己的目光放柔:“小池鸢别紧张,我不怪你,既然你想看,那下次再遇见这样的情况,我便不将人请走,好好表演,让你看个尽兴,可好?”
“真的?”说实在的,池鸢摸不透云兮慕的脾性,两人相处时候不多,也不知他这句话是反讽还是真的。
云兮慕笑得眼眸都眯了起来:“嗯,你若想看,我甘心为你表演。”
一场夜话就在两人心思各异的气氛下结束,池鸢揣摩不出云兮慕的真实想法,又觉深夜打扰实在不妥,喝了半盏茶便回去了。
翌日一早,黑木头就来访,想请池鸢去黑榜那边,看看有没有她感兴趣的事。
想到昨夜的事,池鸢就没同云兮慕打招呼,带着薄薰,随同黑木头出了门。
黑木头带着两人直奔城西的暗街,这里混迹着三教九流之人,其中不乏魔道外域之人。
暗街窄小,两侧低矮的木楼密密麻麻,楼檐之间又挂着各式各样脏兮兮的布旗,将大半边天光都遮掩了去。也正因为这样的环境,暗街才得此名。
暗街是纵横的几条街市,街上人来人往,比闹市还热闹,只不过这里处处充斥着咒骂和争执,走在路上,还要时刻小心顺手摸鱼的偷儿。
黑木头对暗街十分熟悉,走街串巷熟门熟路,但池鸢和薄薰却是第一次来,即便戴了帷帽,却总有一些目光始终粘着不放。
黑木头怕池鸢着恼,顿足解释:“前辈不必在意,这群宵小之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让他们多看几眼也无妨。”
池鸢怎会在意这些:“无事,走吧。”
但其实,路上行人是见池鸢衣着不凡,才起了心思,他们见池鸢几人进了小巷,一些胆大的便紧紧追上,寻机动手。
池鸢察觉跟来的尾巴,对薄薰使了个眼色,薄薰心领神会,手指一撇,身后几个小贼就被地面突然生出的藤蔓绊住,可等他们低头,却什么都看不见,直到池鸢他们走远,那些藤蔓才缩回地里去。
出了小巷,迎面就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木楼没有牌匾,整座楼体乌黑发亮,远远看去,平白给人一种压迫感。
木楼前挤满了人,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劲装打扮的江湖客。
木楼外廊有一块长方形的木台,木台之上摆着几块板子,板子上贴满了告示,看来那就是所谓的黑榜了。
池鸢正要走过去看,谁知,黑木头却摇了摇头,向她指了指木楼里面。
进入木楼,就是一间极大的厅室,厅室没有开窗,大白天,只能借助昏暗的油灯照明。
才进去没多久,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黑木头赶忙迎上前,对两人拱手见礼,并递出一张名帖,汉子见到名帖,瞬间收敛起气势,斜眼打量黑木头,又瞅了瞅他身后的池鸢主仆,盯视好一会才放行。
厅内被十几个巨大的屏风隔成一个个小单间,每个单间里面都有两个人,一个是黑衣装束面目冷漠的木楼侍者,一个是来此发布黑榜的客人。
黑木头一路目不斜视,带着池鸢主仆,快步走到最深处的小角落,对着一个画着丙字的柜台有节律地敲了五下。
随后,柜台就伸出一个脑袋,那人生得十分丑陋,并且身材矮小,像是个侏儒。
他踩着凳子上,扒上柜台,一脸不善地瞪视黑木头:“是你啊,黑木头,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面是你该接的活么?”
黑木头朝他拱了拱手,笑着道:“巾哥误会了,不知我要接,是我身边这位……前辈要接单。”
“哦?前辈……哼,你这是上哪搭了个前辈,我倒想看看是何人物。”
叫巾哥的侏儒懒洋洋地瞥眼,对着池鸢和薄薰扫视了几圈,随后不屑嗤笑:“哈哈哈,我说黑木头,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该不会就是你口里所谓的前辈吧?”
黑木头闻言一惊,回头看了一下池鸢,但她戴了帷帽,看不见神情:“不,不是的巾哥,你……你不要这样说话,会冲撞了前辈。”
黑木头激动地冲到柜台前,想与巾哥解释,谁知那侏儒却一点情面不给,直接当着池鸢的面,伸手一掌,欲将他打回去。
“放肆,谁给你胆子,竟敢趴行台柜!”
侏儒的掌风对着黑木头当头劈来,这个距离他若是不躲不死也残,可就在他想挪动步子时,之前和岳老七打斗引发的旧伤突然复发,让他半边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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