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师父再没因此事找过我，似是默许了我这般行径。曲袖班的众人也都对此心照不宣，就连平日里我唱完戏下台急急忙忙更衣卸妆，都会被二师姐调笑两句说是忙着去会情郎。
我嗔笑一声，只调侃道是忙着去金屋藏娇，毕竟情郎生的太惹眼，总叫我生怕被人抢。每每这时一众师兄弟姐妹们就会笑着闹做一团，说我这李香君总算是熬出了头，等来了命里的那个侯方域。
也不怪我会这么讲，毕竟梁景胜这相貌生得也是满楼红袖招。每每与我一同走在街上，总能引来大把大把姑娘暗送秋波的目光。
我不止一次打趣他道：“你这副模样生的倒是好，如今在陵州便这般惹姑娘目光，改日里提名金榜步入朝堂，偌大的京城便不知要有多少大家闺秀一颗芳心系你身上。”
时值夏秋初至，临近秋闱赶考。梁景胜闻我此言，突然停步顿住脚，转身看向我，再开口时那清冽如泉的声音似是染上了几分重量与深情，一字一句入耳，便轻易叫人安心。
“待我金榜题名，便向柳班主提亲，十里红妆三书六礼，迎你过门做我的妻。”
我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他认真的眉眼，那双含情眼一如往日似秋水清透，长睫似是因紧张而轻颤，像只扑棱着翅翼振翅欲飞的蝴蝶，左眼角下方那颗浅棕色泪痣仍是不甚明显，却为我这心上的少年平添一分风姿绰约。
我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很是雀跃地应了他一声。
“好。”
七夕那日我演罢退场，正褪了繁琐的戏装欲去台前找他，却见师父领着一人进了房门，那背影真真是像极了梁景胜。
我皱着眉方欲上前找师父问问，大师兄便来寻我说有事找我帮忙。我这才作罢，转身随大师兄离开，却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师父那紧闭的房门。
那日梁景胜始终都没有来寻我，后来便是连曲袖班也不常来了，我只当他是为了进京赶考做准备，便也不曾去打扰他，想着莫要叫他为我分了心神。
他进京赶考的前一天来曲袖班寻我，却是牵着我的手到了陵江边。恍恍惚惚间我忆起了与他的初见，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肺腑之言来与我道别，他却只是拥着我静默无言。
他抱我抱的很紧很紧，似是怕我下一秒就会突然失去。我也抬起双手回抱他，正欲拍拍他的肩膀好生安抚一番，他却突然将我松开。
我看到他昳丽的眉眼里似乎涌动着什么别样的情绪，不等我疑惑，他便开口道：“我明日便走水路上京，你……可否来送我一程？”
我以为他是有什么话留着明日送别时对我说，窃喜的同时便不假思索地开口：“我自然是要来送你的，我还等着你金榜题名那日回来给我报喜讯呢。”
他似是被我这话逗笑，唇角一挑：“若是我再度落榜，你又该如何？”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地望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每一寸轮廓。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再度落榜又如何，大不了你再回陵州，随我去游遍山川湖海，浪迹天涯。”
他静默了良久，而后再次伸手将我揽入怀，只是这一次，他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在我的额头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好似赠了我一场地老天荒。
我偎在他怀里惊了一惊，却对此并不反感。印象里他是个文人，总本着些文人的风骨与秉性，从未对我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这一次我却莫名预感，也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似这一吻别过，即是永别。
那天夜里我不知因何而来的烦躁，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入眠。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走到我的塌边，抬手轻柔地拨开我额前的乱发，似乎是看了我许久许久，也不知是何时方才离开。只是睁开眼看见天光大亮，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好似只是我无意做的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第二日我在陵江边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他来同我道别。
我看着霞光照江万丈长，看着三两轻舟始荡漾，看着秋风皱面吹陵江，看着鸟雀蝉鸣皆退场，却独独不见那个说好要与我道别的风姿绰约少年郎。
我以为我会很坚强，事实上我也的确没有哭。
只是金乌西坠时，我转身看到师父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刹那间所有的不甘愤恨与恼怨全都溃不成军。我不记得在师父怀里哭了多久，只记得抬起朦胧的泪眼时撞进一双极尽温柔的眼眸，师父抬手轻轻替我拭去满脸清泪，而后拍了拍我的脑袋，柔声道：“傻孩子，忘了就好了。”
后来曲袖班的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再没在我面前提过此人。我却偶尔一曲唱罢感到累乏，瞥见桌案上惺忪烛火淡灯摇曳，也会想起很久以前的很多个日日夜夜，我陪着那个少年挑灯，陪着那个少年夜读，陪着那个少年四书五经一本一本地重复。
放榜的日子早就过了，我却不想知晓那人是否高中金榜。渐渐的我也好似将那人淡忘，只自在的唱我的戏，做我的绝色戏伶。虽没有游遍山川湖海，浪迹天涯，却仍是自在逍遥，好不痛快。
既然不告而别负了我，何不当做是他从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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