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禾土苑找孙熙处理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严寻昼一个人回到住所。
钱无绣在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几人到了联盟就分开,此时终于有空闲把最近的事情一件件捋顺。
首先就是无绣。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他们两个总要好好谈谈。
天色已晚,严寻昼想了想,还是没有拨通那个号码,去厨房接了半杯水浇给阳台的小花盆,又把杯子洗净放回原位,准备回卧室换下工作制服。
卧室窗帘拉着,隔绝了外面所有光亮,房间漆黑一片。
随着“咔哒”一声,吊灯照亮床边坐着的人。
钱无绣目不转睛地看着回家的哥哥,嘴角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勾起微笑:“你回来了。”
严寻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血腥气:“你来等我,没有先让陈旧帮你处理伤口吗?”
他靠近坐着的弟弟,伸手替人检查。钱无绣也不闪不躲,任由对方摆弄。
然后鲜血淋漓的左手就这么被捉住摆在了两人中间。
严寻昼看清伤口的瞬间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才努力让声线平稳:“谁干的?”
钱无绣只是和他对视,一言不发。
“……你自己割的?”
沉默即是承认。
严寻昼闭了闭眼,松手从一旁的床头柜里找出医药箱,开始收拾残局:“对不起。”
“你上次也说了对不起,哥哥。”
毫无笑意的语调平静如机械,化作陌生的冰针扎进严寻昼心脏。明明知道弟弟从前的样子都是虚假的外壳,但眼下对方真的以原本面目和自己坦诚相见还是带来无法遏制的痛苦。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弟弟其实并不爱笑,不听话,不纯良,他作为哥哥,也应该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
怎么能用这么陌生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无绣,哥哥真的错了,以后你不喜欢的事,哥哥再也不会去做,你也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好吗?”严寻昼单膝跪在瓷砖上,用碘伏棉球在钱无绣的伤口周围消毒。
药粉慢慢铺上伤口,绷带被一圈圈缠好。钱无绣没有给予对方回答,继续问道:“定位器是什么时候给我种的?”
严寻昼包扎完,没有即刻起身,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抬头对上钱无绣的目光:“再见你的第二次。”
哦,钱无绣点点头,他第一次发现右手拇指根部的“小痣”确实是差不多那个时候。
“哥哥,我现在,还能叫你哥哥吗?”
严寻昼一怔,直觉告诉他,钱无绣要说的绝不是两个人的血缘:“你……”
下一秒,钱无绣俯身压过来,右手狠狠勾住他的衣领一拽——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严寻昼左手死死按住对方的右肩让迅速缩短的距离堪堪停住。
他正要开口,却被钱无绣下一句话砸得哑了火:“喜欢自己的弟弟,恶不恶心?”
严寻昼忽然有些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从小到大一直清澈透亮,琥珀的色泽能让人忆起夏日蝉鸣,现在却如明镜叫他深藏心底的那些肮脏不堪无处遁形。
恶心吗?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情感。
恶心吗?
他忽然记起甄选期间的那个夜晚,自己坐在床铺上端详手中的照片,同伴进来时笑着打趣:“你妻子真漂亮,很想她吧?”
“……妻子?”严寻昼仓惶低头,弟弟扎着辫子的背影此刻无比刺眼。
“不要狡辩,你看照片的时候都那个表情了,不是妻子就是还没成为合法伴侣的爱人,难道我说错了?”
夜晚最会蛊惑人心,而他的灵魂早就被恶魔噬咬成空。鬼使神差地,严寻昼“嗯”了一声。
恶心。
哥哥不会和弟弟睡一张床时陷入那样的梦境,不会用年龄小的借口纵容对方毫无顾忌亲吻自己,更不会瞒着父亲抱有不切实际的希冀。
作为兄长,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别有所图,不甘受困于兄弟界限,又畏首畏尾想要让一切回到正轨,回到从前。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卑劣。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却依然被黑夜吞噬。任由死灰复燃,又成燎原之势。违背父亲的夙愿,把无绣拖入泥沼,从此也背负联盟重压,前十多年的苦心藏匿功亏一篑。
无耻。
即使这样,他依然妄想为自己辩驳。
他的罪行累累,他愿意为所犯下的错未守的戒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来赎孽清业,但在身死之前——
哐当一声巨响,医药箱砸在地上,棉签纱布洒落一地,药瓶骨碌碌滚到床底。
严寻昼猛地站起身,推拒的左手反抵为扣,五指用力到指尖发白,右手扶上钱无绣后脑强制对方仰头看向自己。
“你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能看看我?不能只看我?”
“你告诉我,你喜欢哥哥吗?不论哪种喜欢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只要你愿意……”
头顶的阴影过于庞大,钱无绣慌乱地去拨抓着自己的手,似乎努力控制让声音不要因为害怕而发颤,顺从的说:“喜欢,我喜欢哥哥。”
起风了,卧室窗户未关,窗帘被疯狂捶打,在黑暗与光明之间飘摇不定。
“撒谎。”严寻昼居高临下吐出这两个字,随后松开双手,后撤两步。
方才惊慌无措的表情像面具破碎,一点点从脸上褪去,钱无绣扯起唇角,和刚刚判若两人:“是啊,我在撒谎。”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被掐出褶皱的衬衣,也站起身,在严寻昼面前一圈圈拆下刚刚缠好的纱布,松手,任由布条从指缝滑落,掉在对方脚边,随后安静的靠近哥哥,抬手温吞抚摸他的面颊,像蛇信子辨别气息,伤口渗出的未干血迹顺着舔舐方向沾染在毛孔上,是标记,是占有。
钱无绣缓缓开口,到最后几乎是字挤着字从嘴里蹦出来:“我想看见你流泪……想看见你疯狂,想看见你的眼底心底都是我想要折磨你让你永远无法忽视我、”他呼吸一窒,闭上眼睛。
我以为这种感情叫做……
“我恨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落入耳中,钱无绣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等喘上气来,满面戏谑地看着对方:“那就睡我啊。”
严寻昼沉下脸:“你说什么?”
钱无绣的恶劣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无疑,就轻易挑起了压抑已久的怒意。
“我说,”对方好像完全不在乎,又淡然重复一遍,“那就来睡我啊。还是说,其实你只喜欢刚刚那样的严无绣?怕你,依赖你,喜欢你,像一个乖巧的宠物,废物。”
空气凝固一瞬,只剩两人几乎冲破胸腔的心跳。
“我不是。严寻昼,我不是!”钱无绣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爆发,几近崩溃地去撕扯对方的衣服,“我就是恨你,恨你做什么永远不告诉我,永远自以为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受够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听话的弟弟,你喜欢的都是假的,你个蠢货!”
一瞬间天翻地覆,积蓄在眼眶的咸水终于悬挂不住受重力因素滑入鬓发,滴在素白床单,打湿一片。
严寻昼两臂撑在钱无绣脸侧,还没来得及换的制服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流畅线条,右膝顶在躺倒的人两腿之间。
脸颊被无情的捏住,钱无绣泪眼朦胧看着罪魁祸首,对方薄薄的唇瓣轻启:“谁是蠢货?”
严寻昼逐步逼近。
“谁喜欢废物?”
下方膝盖毫不留情的*了*,激起一阵酸软。
“活了二十五年,我连朵花都没养过,唯一养过的小东西叫严无绣,你是么?”
钱无绣一掌扇开掐着自己脸的手:“你不喜欢废物,难道喜欢一个用你父亲性命苟且偷生的仇人吗——唔…”
吻来的措不及防,钱无绣连齿关都来不及闭上,剩下的话也一并被迫堵回去。
比起吻这更像一种带着惩罚性质的撕咬,其实和手上的伤,和过去的死里逃生相比一点都不痛,但钱无绣还是觉得难以忍受,甚至盖过了下方传来的快感,疼到眼泪都像决堤,完全无法控制的乱淌。
“怎么哭这么凶?”严寻昼的声音哑了,退开不过毫厘,湿热的气息打在钱无绣微张着喘气的唇角。
钱无绣说不出话。
“不怪你。”依旧是冷冰冰的调子,却因为多了点东西格外勾人。
他空余的那只手抚过湿透的鬓发,一点点将未干的泪水吻去:“你没做错什么。”
他没错。
他没错。
他在余韵中被抱着调整姿势,迷茫的想,那是谁错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切都乱了套。什么伦理纲常,道德底线,都被抛诸脑后。从相遇起就纠葛不清的鲜红血管经历数十年自洽溶解终于以另一种方式相接,抵死缠绵,成为牢不可破的捆绑之线。哪怕风雨如晦、雷鸣不已,哪怕海洋干涸、大地龟裂,哪怕蓝星逆行、奥尔特云失控。
不过沧海一粟。
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钱无绣在混乱中喃喃出声。
“讨厌我还要亲?”严寻昼笑了,故意偏开头。
是。
讨厌你,但要你亲吻我。钱无绣追上去,在湿汗中尝到jin果。
亲吻我,啃咬我。
无可救药有时也是一种百毒不侵,破规犯戒之后就能回归文明出现前的野□□/媾。不必再自我拯救,两人的沉沦即为新生。
啃咬我,伤害我。
用你带来的痛苦与欢愉覆盖掉过去,这样就能短暂地忘记钢刀与子弹在暴雨之夜共舞。
伤害我,杀死我。
然后乖戾地冲破桎梏,慈悲地埋葬元凶。
“严无绣,看着我。”
钱无绣失神地望着上方熟悉的面孔。那双眸子漆黑无比,此刻蒙着一片潮意。
“说你喜欢我。”
“我……”
对方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间隙。
他几乎看不清吊灯,看不清相框,看不清嘀嗒不停的钟表,感觉自己要永堕无间。
等再度聚焦,首先看见的还是严寻昼。对方很固执,勾起他的下巴:“说你喜欢我。”
“我……”
严寻昼眼眸微狭:“说你爱我。”
“……”
多年被错误摆放的玻璃罐在这场巨震中跌落高架,四分五裂,里面快要满溢的所谓“仇恨”终于解脱,涌入正确的归属。
新的位置标签上落款只有一个字。
原来所有的所有,他才是主谋。
一瓢即覆海阔。
恍然的这一刻,钱无绣胃里瞬间翻江倒海,他推开严寻昼踉跄着冲去卫生间跪倒在马桶边。
干呕一声比一声剧烈,严寻昼被锁在门外,试图安抚:“无绣,你让我进来。”
“咳咳……别管我。”
严寻昼眉头紧锁:“听话,我就进来看一眼。”
又是一阵呕吐声,除此之外门里的人毫无应答。
“小乖,”严寻昼无奈,“把门打开,我给你拿了衣服,不穿会着凉。如果你不开,我就现在叫陈旧过来给你检查。”
这个一个非常久远的称呼,出现频次极低,尤其是后来两个人各怀鬼胎逐渐生疏,严寻昼就再也没有喊过。
逐渐有了新的动静,马桶抽水,洗手池哗啦,最后,门锁咔哒一声。
开门的一瞬间,严寻昼用衣服把人包裹严实,抄起膝弯抱回多年前钱无绣的房间:“好好呆在你的被窝里,不许再光脚乱跑,要吐就吐地上,我给你收拾。”
钱无绣抿唇:“我……”
“没关系,”严寻昼无所谓地接来一杯温水,“那你就这么恨着我吧。”
一直恨下去。
钱无绣沉默片刻,伸手打开衣柜,捞出几件衣服,也不管干不干净径直套上:“所以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和我说。”
“你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这不一样。”钱无绣穿上拖鞋,往门外走。
严寻昼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这是对你的保护。”
在联盟这种地方,想要产生羁绊,就要付出代价。
如果你不愿意让我支付这份代价,那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钱无绣回头冷冷地看着他,用力甩开手:“这是对我的抛弃。”
他不会在分别的前一刻说我爱你。
开这本书就是为了这一刻……已圆满。
本来还有点剧情,我实在不能继续熬了,还是放下一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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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爱被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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