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岚娜族长家中,女使静悄悄地为裕王殿下撩开门帘,朱可瑛立于门口,远远地望了眼趴在床榻上的男人。
他枕着靠枕,睡得很不踏实,疼痛让他紧拧着眉头,额间也布满汗水。室内燃着火盆,低劣的木炭烧灼时散发的气味并不好闻,还混杂着活血化瘀药膏的味道,朱可瑛一贯忍受不了,抬手捂住鼻子。
朵岚娜的兄长原本是在床头替阿弥孜擦汗的,见到来人,他拘谨地站了起来,朝裕王殿下行礼,正要开口,谁知朱可瑛转身走了。
“殿下。”朵岚娜从房间外迎来。
朱可瑛还是阴沉着脸:“日后他的事情不用和本王道,本王一点也不想知道。”
方才,她看见阿弥孜的手中牢牢紧握的是他的狼牙耳坠。他一面在梦里呼唤的是她的小名,一面又将旁的女人送的东西视如珍宝,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朵岚娜族长的男人。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她气恼不已地来,怒气冲冲地去,再之后,便没有阿弥孜的消息递过来了。
又一日练箭归来,女使们递来信笺,朱可瑛的面上久违地亮起笑容,她在书桌前入定,拆开来信,没一会儿工夫,嘴角的笑容又凝固下去:
一共有两封,一封是母上大人朱家主写的,一封是凰帝闺蜜段乞宁写的。
朱家主挂念她在雪州的日常起居,末了惦念起素未谋面的孙女。
“瑛宝,京晾一带与你年岁相仿的女娘家都娶正夫侍夫了,家中也都有子嗣承欢膝下。娘亲老了,娘亲就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家大业大无女可承,更何况你那硕大的郡王府邸,家中中馈亦是无人打理,你这叫娘亲如何心安?”
“哎呀娘亲,怎么又要说这事呢?”朱可瑛皱巴着脸继续往下看,又被贴脸开大。
“你心仪的那位雪州儿郎如何了?何日带回来给娘亲和爹爹相看?你爹那个老古董我已敲打妥当了,既是你喜欢的,门第家室都是次要的,侧君之位有余,可封给你中意的那位郎君,不过这正夫之位……你爹爹把持着紧,非门当户对不可做朱家的少主君,你爹爹近日在帮你相看,待你从雪州归来,得空可与郎君们一见。”
朱可瑛一想到归家后还有相亲局,头就痛得不行,她把母上大人的这封家书放下,凰帝闺蜜也是上来就贴脸:
“瑛瑛,当你看到此信时,你已抵达部落七日有余,一周过去,那个男人拿下了吗?不会吧不会吧?还没有搞定吗?你都在忙活些什么啊,那骨灰你随便送送就行了,不用花费太多时日,你还是赶紧想法子把男人弄到手,带回来给朕瞧瞧。实在不行,你就强取豪夺一下,正好朕的凰位无人继承,东宫之位给你备好了,朕将会是孩子的第二个亲娘!……”
“三年大选放在初春,若来得及,正好能赶上你回来。你之前嚷嚷着相中的那几个世家男,朕给你留着,不必与朕客气,男人永远都不嫌多~(o^^o)”
段乞宁画了个笑脸在结尾,朱可瑛默默把两封书信都放下。她坐在书桌边,撑着脑袋出神,女使们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过来。
朱可瑛眨眨眼睛:“什么东西?”
女使道:“凰帝陛下赏赐的,随书信一道而来。”
朱可瑛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陈列着一小块一小块类似于糖的东西,和阿弥孜之前给她的麦芽糖很像,外面有一层糖纸包裹,只是这糖纸未免也太丝滑了,薄薄的一层,光滑的手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上面印着金色的花纹图案,也不像金箔。
朱可瑛取出一颗细细端详,糖纸的两端做成啮齿状,方便撕扯,糖纸中间写着她看不懂的四个字符“Dove”。
“陛下说能吃的,此物名唤‘巧克力’,可以送给殿下心仪的郎君,祝愿殿下与心爱之人甜蜜如意。”
朱可瑛尝了一颗,那东西很奇异,原本硬邦邦的,含在嘴里没一会儿便化了,甜腻的味道弥漫整个唇齿,有种说不上来的香味,反正吃着特别上瘾。
但这巧克力毕竟是凰帝赏赐的东西,稀罕得紧,朱可瑛舍不得一口气吃完,一天吃一颗,吃到第三颗的时候,她去部落巫师那儿试穿了“火神大人”的衣服,顺带熟悉一下“除怪”的礼节和流程。
一切部署妥当,她赶着回去练习箭术,意外从牧民们口中得到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阿弥孜的父亲,死了。
朱可瑛随便唤住了个中年女人,那女人哆哆嗦嗦地道:“尊贵的殿下,千真万确。他阿耶去了,就在前一天夜里。听说是染上风寒,咳得好厉害的,咳得满脸、全身都是血哇……”女人想象了一番那样血淋淋的场景,恐惧地描绘出来。
回到自己的毡包,朱可瑛派遣金山银山出去打探,很快他们带着消息回来:
阿弥孜昨夜回去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透,就急急忙忙地去料理父亲的后事。金山银山出来时,他正跪在家里替阿耶守灵,南迪则跟在后面抽噎。
“他看到你们可有说些什么?”朱可瑛道。
金山银山摇了摇头。阿弥孜一语未发,麻木地往火盆里烧纸钱,看向他们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只是,听金山银山说,部落里的人死后,会由部落出面帮她家里人张罗后事,整个族里的女男老少都会来帮忙。她们通常会把树木挖空充当棺材,将尸体安置在内,由部落的巫师为其吟唱祷告,结束祷告后,尸体随树木一起葬入火海,完成火化。
女人的葬礼通常为三天,男人的葬礼要简单一点,一天便能结束。阿弥孜想给他的阿耶下葬,去过巫师那里一次,但最后似乎因为日头不太好,这事没能成功,他阿耶的尸首暂时被搁置在家中。
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在为新年而忙碌着,这本来就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喜事,没人愿意在此时办丧事,尤其还是个在部落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
朱可瑛听完,心道这事与她没有什么干系,便置之不理。下午吉尔格勒照常来请安侍候,朱可瑛看他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问他怎么了,他也不愿说。
朱可瑛虽有疑惑,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心里又开始惦念羊奶,于是让吉尔格勒去为他挤羊奶。
吉尔格勒出去还没一会,金山银山急急忙忙地冲刺回来大喊:“殿下殿下不好了!吉尔格勒哥哥和阿弥孜哥哥吵起来了。
“你说什么?”朱可瑛一脸震惊,弓箭也不射了,火急火燎抵达案发现场。
多日不见的阿弥孜,发缕嘈杂,胡子邋遢,眉眼间布满惫态和愤怒。男人压抑着怒火,声线犀利如刀刃:“是不能办丧礼还是收了你的钱不愿办?”
吉尔格勒也面红耳赤的,想要抽身,却被他紧紧拽住手腕。“放手!阿弥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弥孜当下把他扯到面前,眸中的怒火射向他:“不是你煽动的她去我家寻我的吗?”
“殿下想去哪里,又怎么会是我能左右的!”
“那我家中的东西,不是你派人砸的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一直侍奉在殿下身边,没空去操心你的事情!放手阿弥孜,你这个泼夫!”吉尔格勒用力地扯动自己的右手,他的左手则提着木桶,为朱可瑛挤好的羊奶有不少洒了出来。
和阿弥孜的身形相比,吉尔格勒实在是弱小,被他桎梏得牢牢的。阿弥孜当下愤怒地又对他动粗,桶中羊奶溅出更多。
吉尔格勒冷冰冰地道:“这是给殿下的羊奶,你最好不要乱动。”
阿弥孜心有怒火,难抑的情绪爆.发:“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想要怎样,你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才会善罢甘休吗!”
“阿弥孜,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我到底有没有乱讲,你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你怂恿殿下去我家寻我,南迪和阿耶又怎么会被吓到!阿耶一把年岁了,身子不好,从床榻上摔下来,伤到了骨头,冷风一吹,染上风寒,咳得浑身是血!就这样被瘀血堵住胸膛,气绝而尽!”男人激动地道,“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阿耶就不会死!我们一家已经在避让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
“哐当——”
眼角瞥见朱可瑛的身影,吉尔格勒手中的木桶落在地上,羊奶哗啦啦涌出,渗透到雪里,那场景,就好像是阿弥孜的暴力让他承受不住,导致他手松掉落的一样。
吉尔格勒反手握住他的手:“阿弥孜,是因为我他们才会被吓到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知道你去年参与部落之子的选举是为了拿殿下的赏钱给你阿耶治病,机会我也确实让给你了,今年是我自己凭实力得到侍奉她的机会,你何必对此耿耿于怀,现在还要打翻殿下要的羊奶……殿下前些日子唤你侍疾,是看重你,给你机遇,你自己不知道珍惜,你自己惹恼的殿下,殿下才会赏你板子!你怕被家里人知道,所以躲藏到族长家中!难道不是吗?这一切的因果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
“你这个见异思迁的男人,一面贪图殿下的宠爱,一面和族长大人维系着若有若无的暧昧,阿弥孜你当真和你阿耶一样,是个水性杨花的贱——”
“你住嘴,你不准说我阿耶!”阿弥孜一拳揍到他的脸上。
吉尔格勒向后栽倒,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他那一拳暴戾不已,擦过他的鼻梁骨,把鼻血都揍出来了。“被我说中了吗?你要发这么大的火。”
阿弥孜还想上前,朱可瑛出现在身后:“住手!”
男人的身躯绷紧了一瞬,一瞬过后,吉尔格勒捂着出血的鼻子躲在朱可瑛的身后道:“殿下,阿弥孜这小子疯了。”
“我没疯。”阿弥孜转过身,眉眼压得很低,眼神有些锋利。
朱可瑛看了很不爽,拧眉瞪回去:“在闹什么?”
吉尔格勒道:“殿下,我正提着羊奶回去,他就跟发疯一样要来寻我算账。”
“算什么账?”
“他把他阿耶的死怪到我的头上,”少年做出难以理解的模样,“殿下,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殿下身边侍奉,殿下再清楚不过。”
朱可瑛上前一步,对阿弥孜道:“本王知晓你刚刚失去至亲,心里不好受,但怎么能随便诬陷本王的男人呢?”
阿弥孜的瞳仁为那五个字微微收缩了一下,并没有辩解什么,而是颓废地行礼告退。
不知道是这个举动还是他眼底的失落惹恼了朱可瑛,她语气寒冷:“站住,本王让你告退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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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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